陳芳第一次發現不對勁,是在給兒子熱牛奶的時候。微波爐的電子鐘顯示2307,而台曆上的日期分明是星期三——但她記得昨天剛給母親燒過三七,燒紙時飄落的梧桐葉還沾在鞋底,那天應該也是星期三。
“媽,作業本簽個字。”兒子小宇把本子推過來,封皮上貼著張泛黃的便利貼,是她上周寫的“記得開家長會”。陳芳的筆懸在半空:家長會明明是上周四開的,怎麼便利貼還沒撕?她抬頭看向客廳牆上的掛鐘,指針突然詭異地倒轉了半圈。
更怪的是小區裡的人。樓下張阿姨每天早上都會在綠化帶撿銀杏果,可今天她蹲在老位置,穿的還是昨天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便利店的王老板找零時,硬幣落在玻璃櫃上的聲響和昨天分毫不差,連他眼角那顆痣的位置都好像往左移了半毫米。
直到深夜,陳芳在母親的舊手機裡翻到段沒見過的視頻。鏡頭搖晃著對準醫院走廊,穿病號服的母親對著空氣說話:“小芳,星期三彆讓小宇穿藍外套,巷口的梧桐樹……”畫麵突然被雪花覆蓋,最後定格在床頭的日曆上——正是她現在家裡那本,日期停在11月15日,星期三。
母親是在11月15日失蹤的。那天陳芳送小宇上學時,巷口的老梧桐突然傾倒,她親眼看見藍外套的衣角閃過磚牆,再追過去隻撿到半片沾著泥的銀杏葉。後來警方在樹下挖到個鐵盒,裡麵是母親年輕時的照片,每張背麵都寫著“星期三要下雨”。
第二天清晨,陳芳被微波爐的蜂鳴聲驚醒。電子鐘顯示712,台曆上還是11月15日,星期三。她顫抖著翻開小宇的作業本,上周貼的便利貼不知何時變成了新的,上麵用歪扭的字跡寫著:“媽媽,彆信穿藍外套的人”——是小宇根本不會寫的連筆字。
巷口的梧桐樹正在落葉,陳芳盯著樹影裡的磚牆,突然看見穿藍外套的身影閃過。這次她沒追,而是轉身衝進便利店,抓起王老板找零的硬幣時,故意碰倒了玻璃櫃上的日曆。泛黃的紙頁嘩啦啦翻動,每一張都是11月15日,星期三。
“您母親來買過銀杏果。”王老板突然開口,聲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她說星期三的梧桐葉會記住人的腳印,讓我們把日曆都釘死在這一天。”他掀起袖口,手腕內側紋著片銀杏葉,葉脈走向和母親鐵盒裡照片上的折痕一模一樣。
陳芳跑回家時,小宇正對著鏡子穿藍外套。鏡中的倒影慢慢轉頭,嘴角勾起母親常有的微笑,舉起張泛黃的便利貼:“1987年11月15日,星期三,我看見穿藍外套的自己從樹下走出來,懷裡抱著個裹著銀杏葉的嬰兒——那是剛出生的你。”
微波爐突然發出刺耳的蜂鳴,電子鐘開始瘋狂倒轉。陳芳抓起母親的舊手機,發現相冊裡所有照片的拍攝日期都在11月15日,星期三,而最新的一張是今早她在便利店的背影,身後的王老板正把半片銀杏葉塞進藍外套的口袋。
當第一滴雨點打在玻璃上時,陳芳終於明白:每個星期三,時間都會退回母親失蹤的那一天。而穿藍外套的人,是不同時間線裡的她們自己,在老梧桐下傳遞著用銀杏葉封存的秘密——那些被重複的星期三,都是母親在無數個平行時空裡,拚命想要改寫女兒被大樹砸中的命運。
雨越下越大,小宇的藍外套上漸漸浮現出銀杏葉的水漬印。陳芳突然想起鐵盒裡母親的照片,每張背麵的“星期三要下雨”後麵,都有行被劃掉的小字:“但雨停後,穿紅雨衣的小女孩會撿到帶血的校徽——那是二十年後小宇的。”
便利店的方向傳來玻璃碎裂聲。陳芳透過雨幕看見,穿藍外套的自己正從磚牆後走出,懷裡抱著個裹著銀杏葉的繈褓,而繈褓邊緣露出的,正是小宇今天彆在胸前的、沾著泥的校徽。日曆上的11月15日,星期三,在雨聲中悄然變成了星期四。
校徽的金屬邊緣在雨幕中泛著冷光,陳芳認得那道凹痕——是上周小宇在操場摔倒時磕出來的。可繈褓裡的嬰兒分明隻有幾個月大,怎麼會帶著屬於十二歲男孩的校徽?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突然想起母親照片背麵被劃掉的那句“帶血的校徽”,此刻校徽邊緣的泥漬裡,正滲出極淡的、鐵鏽色的痕跡。
“媽媽?”小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不屬於七歲孩童的沙啞。陳芳猛地轉身,看見藍外套的領口處露出半截銀杏葉,葉脈間卡著半片碎玻璃——正是便利店方向傳來的碎裂聲裡,王老板被割破手掌時掉落的那片。而小宇的眼睛,此刻正映著雨水中穿藍外套的自己的倒影,瞳孔深處流轉著無數個重疊的星期三。
穿藍外套的“陳芳”一步步走近,繈褓上的銀杏葉突然舒展,露出裡麵裹著的東西——不是嬰兒,而是個鐵皮盒子,盒蓋上刻著與母親鐵盒相同的梧桐紋。當她伸手觸碰鐵盒時,指尖傳來灼燙的觸感,仿佛摸到了二十年前母親失蹤那日的陽光。盒蓋“哢嗒”翻開,裡麵躺著半片泛黃的便利貼,正是小宇作業本上那張“彆信穿藍外套的人”,隻不過背麵多了行新寫的小字:“1987年的星期三,你媽媽在梧桐樹下撿到了被雨淋濕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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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方向傳來王老板的驚叫。陳芳看見他跪在碎玻璃中間,手裡抓著從自己懷裡掉落的校徽,而他腕間的銀杏葉紋身正在滲血,血珠沿著葉脈彙聚成“1115”四個數字——正是日曆上永遠重複的日期。當穿藍外套的“陳芳”經過他身邊時,王老板突然像被抽走力氣般癱倒,便利店牆上的日曆嘩啦啦翻動,所有的11月15日星期三都在雨中融化,露出底下被覆蓋的日期:1987年11月16日,星期四。
“小宇,把外套脫下來。”陳芳的聲音在顫抖。藍外套剛從孩子身上滑落,布料上的銀杏葉水漬就迅速風乾,露出下麵密密麻麻的針腳——每一道都是母親繡給嬰兒的平安紋,而在衣領內側,繡著極小極小的三個字:“陳小雨”。那是母親生前總在夢裡念叨的名字,說是陳芳夭折的雙胞胎妹妹,可戶口本上從未出現過這個名字。
繈褓中的鐵盒突然發出蜂鳴,和微波爐的聲響一模一樣。穿藍外套的“陳芳”停在五步之外,雨珠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在地麵彙成鏡麵般的水窪。陳芳在水窪裡看見,對方的倒影並不是自己,而是母親年輕時的模樣,懷裡抱著的也不是鐵盒,而是裹著銀杏葉的女嬰——繈褓邊緣露出的,正是自己小時候戴過的、刻著“陳芳”二字的銀鎖。
“原來我們都錯了。”母親的聲音從穿藍外套的人口中傳出,帶著五十年梧桐年輪般的滄桑,“不是我在循環裡找你,是你在無數個星期三裡救我。1987年的暴雨天,我在梧桐樹下撿到被遺棄的你,而你長大後,又在同樣的地方撿到了被時間困住的我。”她抬起手,掌心躺著半片沾血的銀杏葉,葉脈走向與陳芳掌心的胎記分毫不差,“每個星期三都是時間的裂痕,我們在裂痕裡互相尋找,用校徽和銀鎖當路標,用便利貼寫跨越時空的信。”
雷聲在頭頂炸響時,陳芳終於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囈語:“彆怕穿藍外套的人,那是帶著你來找我的、最勇敢的你自己。”此刻小宇正蹲在地上玩校徽,校徽突然從他手中滑落,滾向穿藍外套的“陳芳”——而她彎腰撿起校徽的瞬間,藍外套領口露出的,是和陳芳一模一樣的、後頸處的梧桐葉胎記。
雨停了。便利店的日曆定格在11月16日,星期四。穿藍外套的人漸漸消失在磚牆後,隻留下那隻鐵盒躺在陳芳腳邊。她打開盒蓋,裡麵除了半張便利貼,還有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母親抱著嬰兒站在梧桐樹下,嬰兒繈褓上的銀杏葉,正落在與小宇校徽凹痕完全吻合的位置。照片背麵寫著新的字跡,是陳芳自己的筆跡:“下一個星期三,記得給小宇縫個銀杏葉的書包,巷口的梧桐樹,這次不會倒了。”
當晚,陳芳在母親的舊手機裡發現新視頻。鏡頭對準鏡中正在縫書包的自己,窗外飄著11月16日的初雪,而鏡中倒影的唇角,沾著點沒擦乾淨的、屬於便利店王老板的、帶著銀杏葉氣息的血跡。微波爐的電子鐘顯示2307,台曆上的日期終於變成了星期四,但在台曆背麵,不知何時多了行用銀杏葉汁寫的小字:“每跳過一個星期三,就會有一片梧桐葉記住你的腳印——直到所有的‘星期三’都變成‘陳小雨’的‘星晴’。”
從此,每當銀杏葉飄落,陳芳總會在小宇的書包裡發現半片沾著泥的校徽。而便利店的王老板再也沒出現過,接替他的是個總穿藍外套的中年女人,她眼角的痣恰到好處地遮住當年王老板痣的位置,遞給陳芳找零時,硬幣碰撞的聲響裡,混著極輕極輕的、嬰兒的啼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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