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的梆子聲破曉而來,如同催命的符咒,將五個初入王府的實習婢女召喚至前院。
經過一夜驚魂,蘇錦書隻淺眠了不到一個時辰。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但那雙墨玉般的眸子卻比昨日更加清明冷冽,仿佛淬煉過的寒刃。那枚玄鐵令牌此刻正貼身藏在她最隱秘的裡衣夾層中,冰涼的觸感如同毒蛇的信子,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肩頭的血海深仇與腳下的萬丈深淵。
嚴嬤嬤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立在前院,身後站著幾位穿著體麵、神色倨傲的一等、二等丫鬟,目光如同挑選貨物般在五個新人身上掃視。
“王府的規矩,都給我刻在骨子裡!”嚴嬤嬤的聲音像是生了鏽的鐵器在摩擦,“新人入府,一律從三等粗使婢女做起!分派到何處,全看各房管事的意思。是飛上枝頭,還是爛在泥裡,看你們的造化!”
話音未落,一個穿著絳紫色比甲、容長臉麵的嬤嬤便堆著笑上前,目光精準地鎖定了林婉兒:“這位就是林姑娘吧?我們側妃娘娘發話了,瞧著您是個伶俐人兒,讓老身帶您去‘錦繡閣’當差。”
錦繡閣!柳側妃的院子!
人群裡頓時響起一陣壓抑不住的抽氣聲。柳依依父親是吏部侍郎,聖眷正濃,能在她的院子裡當差,哪怕是三等婢女,那也是通了天的捷徑!
林婉兒臉上瞬間綻放出奪目的光彩,下巴高高揚起,如同鬥勝的孔雀,目光掠過蘇錦書時,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與挑釁。她嬌滴滴地福身:“謝嬤嬤提點,婉兒定當儘心竭力,不負側妃娘娘厚望!”說罷,便步履輕盈地跟著那嬤嬤去了,裙擺搖曳生姿。
緊接著,另外兩個容貌出眾的姑娘也被一位管事公公帶走,分派去了王爺書房所在的外院負責灑掃。雖不如錦繡閣,卻也離權力中心更近一步。
最後,隻剩下蘇錦書和那個瘦小怯懦的春花,如同被遺棄的敝履,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嚴嬤嬤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像是看到了什麼礙眼的穢物,對身後一個穿著灰色比甲、麵色黝黑粗獷的嬤嬤冷聲道:“張嬤嬤,剩下這兩個,扔去你的浣衣房。”
浣衣房!
那是王府最底層、最肮臟、最沒有希望的所在!終日與冰冷的汙水、沉重的衣物和刺鼻的皂角為伍,雙手會很快潰爛紅腫,一輩子也休想見到主子們的麵,永世不得翻身!
春花的小臉瞬間血色儘失,眼淚在眼眶裡瘋狂打轉,瘦弱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蘇錦書心中卻是一片死水微瀾。浣衣房……也好。那裡人員混雜,消息流通,管製相對鬆散,反而更方便她這尾“池魚”隱匿,暗中織網。她垂下眼睫,將所有情緒掩蓋在恭順的表象之下,福身應道:“是,嬤嬤。”
張嬤嬤那雙三角眼如同毒鉤,在她們身上狠狠剮過,尤其在蘇錦書那張即便蒙塵也難掩絕色的臉上停留片刻,鼻腔裡擠出一聲冷哼:“細皮嫩肉的騷蹄子,也不知道能經得住幾天搓磨!跟上!磨磨蹭蹭的,找打嗎?!”
浣衣房位於王府最偏僻荒涼的西北角,還沒走近,一股混合著皂角、汗臭和衣物黴爛的刺鼻氣味就撲麵而來,熏得人幾欲作嘔。
巨大的院子裡,十幾個穿著統一灰色短打、眼神麻木如同行屍走肉的仆婦,正埋頭在成排的木盆前,機械地搓洗著堆積如山的衣物。嘩啦啦的水聲、捶打衣物的悶響、以及監工婆子粗啞的咒罵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人間煉獄圖。
張嬤嬤將二人粗暴地推到一個滿臉橫肉、叉著腰正在罵街的婆子麵前:“王婆子,新來的兩個,交給你了。往死裡用!規矩教不好,活計乾不完,餓飯箍桶(不給飯吃關禁閉),隨你處置!”
王婆子一雙三角眼冒著凶光,在蘇錦書和春花身上溜了一圈,最終像毒蛇一樣纏在蘇錦書臉上,眼底翻湧著嫉妒與惡毒的興奮:“嬤嬤放心!到了老娘的地盤,是龍得給老娘盤著,是虎得給老娘臥著!保管把她們收拾得服服帖帖!”
張嬤嬤前腳剛走,王婆子後腳就變了臉,叉著水桶腰,指著院子角落裡那堆得像座小山、散發著濃重餿臭和汗腥味的衣物,厲聲喝道:“你!沈未晞!給老娘去把那堆王爺親衛們的訓練服洗了!天黑之前洗完!洗不完,今晚就跪在院子裡喝洗腳水,彆想闔眼!”
那堆衣物,足足是五六個人一天的工作量!而且親衛們的訓練服浸透了汗漬、泥漿甚至血汙,厚重板結,是最難啃的硬骨頭!這分明是要往死裡整她!
春花嚇得嗚咽一聲,差點癱軟在地。
蘇錦書麵上卻無波無瀾,隻淡淡應了聲:“是。”
她走到那堆“汙穢小山”前,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立刻撲上去拚命。而是冷靜地觀察著水質、皂角的成色,又掃視著其他仆婦那套費時費力的笨拙手法。然後,她默默挽起袖子,露出兩截與這環境格格不入的、瑩白如玉的手腕,尋了個空木盆,打來清水。
她沒有急著將衣物浸入。而是拿起一件沾滿乾涸泥印和暗紅汙漬的訓練服,先在清水中充分浸濕,然後取來皂角粉,又悄悄混入一點她昨夜從廚房順手摸來的、彆人丟棄的淘米水殘渣,精準地塗抹在頑固汙漬處,指腹帶著巧勁輕輕揉搓,讓混合物充分滲透。
片刻後,她才將衣物放入木盆,加入適量的溫水(她敏銳地注意到浣衣房角落有個不起眼的小灶,可以燒熱水,但多數仆婦為了省柴禾隻用刺骨的冷水),雙手開始以一種獨特而高效的韻律,揉搓、擠壓、翻轉。
她的動作行雲流水,不見絲毫蠻力,手腕翻轉間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節奏。那些在其他仆婦手中需要掄圓了膀子、累斷腰才能勉強去掉的汙垢,在她那看似輕柔的指法下,竟如同陽春白雪遇到了烈陽,迅速瓦解、消融!
更令人瞠目的是,她揉搓衣物時發出的聲音極其細微綿密,幾乎被周遭的嘈雜完全淹沒。與她旁邊那些“吭哧”喘著粗氣、水花四濺、累得汗流浹背的仆婦相比,簡直如同兩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