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林知微就醒了。她睜開眼,炕上另一側早已空蕩,隻餘下一片冰涼的被褥。
她撐起身子,發現旁邊衣裳上壓著一張紙條。
周譯的字跡力透紙背:“我去大隊開介紹信,你先吃飯。”
灶台上的鐵鍋還溫著,揭開木蓋,金黃的小米粥冒著細密的氣泡。
旁邊的粗瓷碟裡,兩個煮雞蛋圓潤飽滿,一撮鹹菜絲淋了香油,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林知微機械地咀嚼著,卻嘗不出半點滋味。
“吱呀——”門軸轉動的聲音驚得她手一抖。
周譯挾著一身寒氣進來,軍綠色棉襖上還沾著晨露。他手裡捏著兩張公文紙,鮮紅的公章格外刺眼。
“辦好了。”他嗓音有些沙啞,“我跟王支書說你要回北京探親,需要開證明。”
他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他看都沒看內容,直接把公章給我,讓我自己蓋的。”
林知微抬頭看他,發現他的眼睛布滿血絲,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你一晚沒睡?”
周譯避開她的目光,說:“離婚的事,先彆跟家裡說。”
“為什麼?”林知微捏緊了筷子。
“我媽要是知道了……”他喉結滾動,“肯定要鬨著開你的批鬥會。”
林知微垂下眼睛,粥碗裡的熱氣熏得她眼眶發熱。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周譯還在為她考慮。
“吃完我們就走。”周譯站起身,“我騎車帶你,去公社辦離婚的手續。”
寒風像刀子般割著臉頰。林知微側坐在自行車後座,雙手攥著周譯的棉襖下擺。
土路顛簸,她不得不貼緊他寬闊的背脊。
“我跟鋼廠請了假。”風聲裹挾著周譯的聲音傳來,“明天……送你去省城坐火車。”
林知微張了張嘴,最終隻擠出一個帶著鼻音的“嗯”。
公社辦事處的木門漆皮斑駁。辦事員是個顴骨高聳的中年婦女,她接過介紹信時,目光像探照燈似的在兩人臉上來回掃射。
“確定要離?”鋼筆尖在墨水瓶裡攪了攪。
“確定。”周譯的指節在桌沿發白。
鋼筆尖頓了頓,在離婚證上劃出沙沙的聲響。
鋼印落下的瞬間,“啪”的一聲脆響。
林知微看見辦事員手邊的一摞檔案,最上麵幾份都是知青離婚申請。
走出公社,陽光刺得林知微有些睜不開眼。
她手裡捏著那張薄薄的離婚證,感覺輕飄飄的,又沉甸甸的。
回村的路上,林知微突然說:“譯哥,我想去看看李叔。”
車把微微一頓,周譯調轉方向往村東頭騎去。路邊的枯草上還掛著霜花,在晨光中晶瑩閃爍。
李東行住的牛棚孤零零地立在村最東頭,土牆歪斜,茅草頂塌陷了一角,裂縫裡塞著枯黃的稻草。周譯停下車,車輪在泥地上劃出兩道淺淺的痕跡。
走近時,一股混雜著黴味、糞臭和草藥味的濁氣撲麵而來。林知微看見昏暗的棚屋裡,一個佝僂的身影正蹲在地上編籮筐。
聽到腳步聲,那人遲緩地抬頭,渾濁的眼睛在看清來人時突然亮了起來。
“小林老師?”李東行慌忙用袖子擦拭唯一的那把三條腿木凳,“快……快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