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鳴笛進站時,林知微的手指緊緊攥著車窗邊緣,指節發白。
北京站的月台上人潮湧動,廣播裡播放著激昂的進行曲,幾個戴紅袖章的工作人員正維持秩序。
她透過模糊的玻璃窗搜尋著,終於在人群最前排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母親許茹。
五年了。
母親穿著藏藍色的呢子大衣,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鬢角卻已泛白。
她踮著腳張望,目光急切地掃過每一節車廂。林知微的喉嚨發緊,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媽!”她拎著行李擠下車,聲音幾乎哽咽。
許茹猛地轉頭,眼眶瞬間紅了。
她快步上前,一把將女兒摟進懷裡,手掌緊緊扣住她的後背,像是怕她再次消失一樣。
“瘦了……”許茹的聲音發顫,手指撫過林知微的臉頰,“怎麼瘦成這樣?”
林知微想說“我挺好的”,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個酸澀的吞咽。
“走,媽帶你回家。”
“你哥原本也是要來接你的,可是他昨兒連夜去陝西你爸爸那裡了。”
許茹接過行李時壓低聲音,“組織上剛下的文件,你爸……下周就能到家了。”
林知微心頭一跳:“爸……真的能回來了?”
許茹的嘴角終於揚起一抹笑:“是啊,清華的文件下來了,還有你大伯,也要從雲南回來了。”
林知微的父親,林寧遠,是清華大學建築係的教授,八年前被下放到陝北農場。
她們擠上公交車,林知微望著窗外陌生的街景。長安街上的標語換了又換,王府井百貨大樓的櫥窗裡已經換上了春裝。
騎自行車的人流中偶爾閃過幾抹亮色——有個穿紅呢子大衣的姑娘,辮梢係著時興的有機玻璃發卡。
“變化大吧?”許茹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你走那年,王府井櫥窗還全是大字報呢。”
“哥哥還好嗎?”
“你哥在新疆兵團那幾年,吃了不少苦,去年考上了軍校,總算回了北京。唉,你哥是男孩子,吃點苦沒什麼。媽這些年最惦記的,是你。”
公交車到站,她們步行穿過幾條胡同,最終停在一棟灰磚小樓前。
這是協和醫院的職工宿舍,許茹這些年一直住在這裡。
職工宿舍的樓梯間堆滿了蜂窩煤,許茹掏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說:“你的鑰匙也給你配好了。”
推門進去,是一間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兩居,家具簡單卻整潔。
書桌上擺著幾本醫學書籍,牆上的相框裡嵌著一張全家福——那是八年前拍的,父親穿著筆挺的中山裝,母親微笑著站在他身旁,哥哥摟著她的肩膀,而她穿著初中校服,笑容明媚。
林知微的指尖輕輕觸碰相框,眼眶發熱。
“餓了吧?”許茹從五鬥櫥裡拿出一盒點心,“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杏仁酥,你哥特意給你留的。”
林知微咬了一口,甜膩的滋味在舌尖化開,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晚上,母女倆擠在一張床上,老式木床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夜色沉沉,林知微蜷縮在母親身邊,像她小時候怕雷雨時那樣。許茹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帶著某種久違的安穩。
“媽……”林知微把臉埋進蓬鬆的枕頭,聲音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