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微看著那個青花瓷美人瓶,仔細端詳著瓶身上的紋飾,眉頭微微皺起。
“舅舅,我有點不明白。”她指著瓶身說,“這個瓶子上的紋飾,既有龍紋,又有纏枝蓮紋……這不是很奇怪嗎?”
“就是因為這樣不合‘常理’的組合,杜三爺才會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毫不猶豫地開口斷定,這是民國仿品。他太相信自己多年來總結出的經驗了,反而被自己的經驗給誤導了。”
林知微心想:難道不是民國仿品嗎?這兩種紋飾混在一起,不就說明是後人不懂規矩,胡亂仿製的嗎?
看出林知微眼中依舊存留的疑惑,許荊耐心地解釋道:“行裡有句老話,叫‘康熙多龍紋,乾隆多纏枝蓮’,這句話你可能也聽過。它確實總結了兩個朝代主流的審美風格,但本身,就是一個誤區。”
他輕輕轉動瓷瓶,讓光線照在不同的角度:“這句話之所以流傳,是因為它反映了兩朝不同的藝術追求。康熙朝崇尚大氣磅礴,重氣韻,所以龍紋這種威嚴的圖案用得多。乾隆朝則喜歡繁複華麗,重裝飾,纏枝蓮這種繁密的紋樣正合其意。”
“但是,”許荊話鋒一轉,“這並不意味著康熙朝就沒有纏枝蓮,乾隆朝就沒有龍紋。恰恰相反,一些打破常規的精品,往往就出現在這些‘例外’之中。”
他指著瓶身上的圖案:“你看這裡,龍身穿行在蓮花之間,龍首回望,蓮枝纏繞,這種獨特的裝飾手法,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做‘穿花龍紋’。”
林知微湊近細看,果然,那條青龍並不是獨立存在的,而是巧妙地穿梭在蓮花蓮葉之間,動靜結合,相得益彰。
“穿花龍紋比較精品的不多。”許荊繼續說,“這種紋飾需要畫工有很高的技藝,既要畫好龍,又要畫好花,還要讓兩者和諧統一。民國仿品很難達到這種水平。”
他又指著瓶底:“再看這個底款,‘大清乾隆年製’六個篆體字,字體工整,青花發色純正。民國仿品的款識往往會有破綻,要麼筆畫生硬,要麼青花色澤不對。”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胎質。”許荊用指關節,在瓶身上輕輕地彈了一下,發出“鐺”的一聲,清脆悠揚,餘音不絕。
“你們聽,這個聲音,清亮悅耳,這是因為乾隆時期的官窯,用的是景德鎮高嶺山最頂級的瓷土,胎質極為細膩、堅實。而民國時期的胎土和燒製工藝,都與那時不同,燒出來的聲音,是發悶的,絕對沒有這麼清透。”
林知微恍然大悟:“所以杜老板是因為先入為主,看到兩種紋飾並存,就直接判定是民國仿品了?”
“正是。”許荊點頭,“杜三爺在古玩界的確有些名氣,但人無完人,誰都有看走眼的時候。他這次,就是太相信自己的經驗了,反而被經驗束縛住了手腳,錯過了這件難得的寶貝。”
他看著林知微,眼中滿是讚許:“這回啊,倒是讓你這丫頭,撿了個漏。這種畫工精湛的穿花龍紋乾隆青花瓶,就算是在博物館裡,也不多見。你就好好留著,將來當個傳家寶吧。”
一旁的周譯,默默地聽著,心裡卻想起了妻子前些日子買回來的那一遝遝猴票。他想,他家這未來的“傳家寶”,似乎……有點多了。
“不行,不行!”林寧遠聽完,卻是第一個緊張起來。他看著那個價值連城的瓶子,就那麼隨意地擺在孩子們隨時可能跑過的路線上,隻覺得心驚肉跳。
“我得馬上去找個結實的木盒子來,把它好好地收起來。不然看著安安和南南在這裡跑來跑去,我這遲早得犯心臟病!”
“姨夫,您也太緊張了。”悠悠被姨夫的樣子逗笑了,“那咱們再買一個差不多的仿品,擺在這裡不就行了?舅舅,哪天您有空,再帶我們去琉璃廠逛逛唄!憑您這火眼金睛,說不定,咱們還能再撿個漏呢!”
許荊瞧出了外甥女那點小心思,也被她逗樂了,爽快地答應道:“行!改天舅舅就帶你們去‘撿漏’!”
林知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說道:“對了!我還有一個碗!媽,我那個青花小碗呢?就是跟這個瓶子一起買回來的。”
“我給你好好地放著呢,這就去給你拿出來。”
很快,那個青花小碗也被拿了出來。
“舅舅,您再幫我看看這個碗。”林知微將碗遞到許荊麵前,將自己當時的判斷也一並說了出來。
“一開始,杜老板跟我說,這個碗是康熙年間的雙魚款。但是我覺得,無論是青花的顏色,還是胎質,都對不上。我就直接說是民國仿的,那杜老板也沒否認。但是,我始終覺得它又不像民國仿的……”
許荊接過那個小碗,又拿起了放大鏡。
他仔細地端詳著,緩緩說道:“嗯……這個青花色澤泛紫,胎質也有些粗糙,畫工隨意,明顯不是清朝官窯的風格。但是,民國的仿品質地偏輕,這個碗的胎體卻很厚重,手感紮實,也確實不像是民國仿的。”
“難道……我真的猜對了?這是明朝的?”林知微緊張地問。
許荊的目光,落在了碗裡那兩條畫得有些“抽象”的魚,和幾筆像是隨手畫就的水草上。
他點了點頭,肯定地說道:“你看這個畫風,線條比較粗放灑脫,不拘小節。這種奔放的畫風,應該是明朝中晚期,民窯的作品。大概是嘉靖、萬曆年間的。”
他將碗翻過來,看了一下底部,說道:“底部沒有紀年款,說明就是民窯燒的,不好判斷準確的年份。但可以肯定,這是明朝的東西,錯不了。”
“所以,這個碗,也買對了?”許茹驚喜地問。
“也算是買對了。”許荊笑著說,“這個是民窯的東西,勝在年份老,有曆史價值。現在大概能值個幾百塊錢吧,雖然沒有剛才那個瓷瓶值錢,但也是個不錯的漏了。”
他放下小碗,目光溫和地看著林知微,語氣裡滿是欣慰與驕傲:“你這丫頭,眼力還真是不錯。看來,是有咱們家的傳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