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荊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陳勁。
他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陳勁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月光灑在陳勁腫脹的臉上,讓他看起來格外狼狽,但眼神裡的執拗和不甘卻異常清晰。
許荊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聲音很平靜:
“陳勁,你真的以為,當初父親點頭同意你跟小芸的婚事,是看中了你將來所謂的前途嗎?”
他搖了搖頭,眼神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
“你錯了。從始至終,你都想錯了。父親看中的,從來都不是你的軍銜,不是你的前程,而是你當初口口聲聲說要給小芸的那顆心意。”
許荊走近一步:“記得你第一次來我們家嗎?你站在院子裡的那棵柿子樹下,局促不安,但眼神堅定。”
“父親問你,你能給小芸什麼?你說,‘我什麼都沒有,但我有一顆真心。’”
“父親就是被你這句話打動的。他說,這個年輕人雖然一無所有,但他有真心,這比什麼都珍貴。”
陳勁的眼神顫動了一下。
“可是後來呢?”許荊的聲音,陡然變冷,“你升官了,出人頭地了。你的真心,又到哪裡去了?”
他繼續說:“你覺得悠悠改姓,是因為跟許家人一樣看不起你?”
“陳勁,你知不知道,在悠悠小的時候,她是怎麼跟她的同學、她的老師,形容她那位常年不回家的父親的嗎?”
陳勁茫然地抬起頭。
“她說,‘我爸爸是個大英雄。雖然他很少回家,但我知道,他是在外麵保家衛國,在做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許荊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痛惜:“那個時候,在她的心裡,你是英雄,是她最引以為傲的驕傲。”
“可是現在呢?你親手把一個曾經那麼崇拜你的女兒,一步一步地逼到了連你的姓,都不願意再要的地步。”
“陳勁,你真的是永遠都學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陳勁的身體微微顫抖。
“你今天所取得的這些成就,確實是你自己一槍一彈拚出來的。”
許荊坦然地承認這一點,“但是,無論是小芸、悠悠,還是我們整個許家,都沒有從你身上討要過半分的好處。”
他微微俯下身,一字一句地,加重了語氣:“我們,不欠你的。”
“你的軍功章,是屬於你自己的;你的榮譽,也是屬於你自己的。但這些,從來都不是你可以用來傷害家人的理由和借口!”
許荊直起身,轉身要走。但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再次停了下來。
“對了,陳勁,還有一件事,你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
陳勁看著他。
“當年,你在警衛連服役期滿,按照規定,原本是要複員的。是父親,找了人,為你說了話,才有了你後來被破格調到偵察連的機會。沒有那一次調動,就沒有你後來的軍功,更沒有你現在的軍銜。”
這番話,像是一道驚雷,在陳勁的腦海裡,轟然炸開!他的臉色,變得比剛才還要蒼白,血色儘失。
“父親從來沒有對外人說過這件事,他顧及你那點可憐的自尊和麵子,甚至還叮囑我們家裡所有的人,都不許往外說。他希望,你能憑著自己的真本事,闖出一片天。事實上,你也確實做到了。”
許荊的聲音,比冬日的夜晚還要冷:“可是後來呢?我們家遭難的時候,父親重病住院的時候,小芸一個人帶著孩子來回奔波,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你在哪裡?”
陳勁的頭越來越低,幾乎要埋進自己的胸膛裡。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個時候,你正忙著立功,忙著升職,忙著為你光輝的履曆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許荊深吸了一口氣,將胸中最後一點情緒,也緩緩吐出:“陳勁,我還是那句話——我們不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