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東配殿內,燭火通明,卻驅不散沈清辭心頭的寒意。那“禦河活水”四個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腦中嘶嘶作響。
下毒於水!這想法太過大膽,卻也太過巧妙!禦河貫穿宮禁,活水流動不息,若在取水處做手腳,毒性隨水融入藥中,無色無味,難以追蹤,且水流不斷,證據轉瞬即逝!遠比在固定藥材或煎煮過程中下藥更為隱蔽和安全!
是誰?能有如此權限和膽量,在禦河動手腳?又能精準把控,讓毒性隻影響供給太後煎藥的那一桶水?
沈清辭一夜未眠,腦中反複推演著各種可能。天色微明,她便起身,喚來含珠。
“今日太後娘娘的湯藥,本主親自去取水。”她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含珠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並未多問,隻恭敬道:“是。取水處在禦花園東南角的‘沁芳閘’口,每日卯時三刻,內務府會派專人開啟閘口片刻,各宮方可取用活水。奴婢這就去準備水桶和腰牌。”
卯時三刻,天光未大亮,晨霧朦朧。沈清辭隻帶了雲苓和一名提水的小太監,由含珠引路,前往禦花園。
禦花園內奇花異草,亭台樓閣,在晨曦霧靄中宛如仙境。但沈清辭毫無欣賞之心,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將到來的取水之上。
沁芳閘是一處漢白玉砌成的精致水閘,連接著宮外引入的活水與宮內蜿蜒的禦河。此時閘口附近已經等候了幾名其他宮苑的太監宮女,皆提著水桶,低聲交談,等候開閘。
沈清辭的出現,引起了小小的騷動。這位新晉的、身負“協理太後湯藥”重任的沈貴人,竟親自來取水?眾人紛紛行禮,目光中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沈清辭微微頷首,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環境。閘口守衛森嚴,有兩個小太監專門負責掌管鑰匙和記錄取水宮苑。閘口下方的水流清澈見底,看不出任何異常。
時辰一到,掌管鑰匙的小太監高聲唱喏,打開閘鎖。沉重的閘門被緩緩提起一道縫隙,清澈的活水頓時嘩嘩湧出。
各宮下人依次上前,用水瓢舀滿水桶,登記後便匆匆離去。
輪到沈清辭時,她示意小太監上前取水,自己則站在一旁,看似隨意地觀察著水流和閘口內部。
水流湍急,帶著清晨的涼氣。乍看之下,毫無異樣。
難道猜錯了?沈清辭心中微沉。
就在小太監即將舀滿水桶時,沈清辭的目光猛地一凝!
透過清澈的水流,她隱約看到閘口內壁靠近底部的位置,似乎附著著什麼東西!顏色深暗,與漢白玉的石壁幾乎融為一體,極難察覺!
那是什麼?水藻?苔蘚?還是……
她心跳驟然加速,麵上卻不動聲色,對那掌管鑰匙的小太監道:“這閘口內壁似乎生了些水垢,太後娘娘用藥之水最需潔淨,可否容本主近前細看一眼?”
小太監麵露難色:“貴人,這閘口機關重地,按規矩……”
沈清辭從袖中滑出一小塊碎銀,悄無聲息地塞過去,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儀:“隻是看一眼,確保無誤,也好放心。若真有不潔,爾等也脫不了乾係,不是嗎?”
小太監捏了捏銀子,又聽她搬出太後,猶豫了一下,終是讓步:“貴人請看快些,莫要耽擱太久。”
沈清辭道了謝,上前一步,俯身湊近那提起的閘口縫隙。冰涼的水汽撲麵而來。
她凝神細看——那附著在閘口內壁上的,絕非普通水垢或苔蘚!而是一小片薄如蟬翼、顏色暗沉如鐵鏽的金屬網片!網眼極細,其中似乎還殘留著些許同樣顏色的細微粉末!
鳩羽灰?!或者是其他毒物?!
她心臟狂跳,幾乎要蹦出胸腔!果然!下毒之法竟真的藏在這水裡!通過這固定在閘口內的金屬網片,緩慢釋放毒物,融入水流!每日取水時間固定,毒性劑量可控,手段堪稱天衣無縫!
是誰?誰能將這東西固定在守衛森嚴的閘口內部?
她強壓震驚,緩緩直起身,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放鬆:“原是一些鐵鏽水垢,虛驚一場。有勞公公了。”她不能讓任何人看出她發現了秘密。
小太監不疑有他,賠笑道:“貴人放心,這水活泛著呢,乾淨得很。”
沈清辭示意小太監提上水桶,轉身離開。每一步都走得沉穩,後背卻已驚出一層冷汗。
返回永壽宮的路上,她心思急轉。發現了下毒途徑,但如何取證?如何揭發?那金屬網片在閘口內部,輕易無法取出,強行取出隻會打草驚蛇。而且,對方既然能用此法,必然在內務府或守衛中有內應。
直接稟報皇帝?空口無憑,皇帝會信嗎?若皇帝本就知情……她不敢再想下去。
似乎又陷入了死局。
一整天,沈清辭都有些心神不寧。她依舊一絲不苟地查驗藥材、監督煎藥、簽字用印,但心思早已飛到了那沁芳閘口。
傍晚,湯藥送去慈寧宮後,孫嬤嬤竟親自來了永壽宮,臉色似乎比往日更加凝重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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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貴人,今日太後娘娘服藥後,午後忽然發起低熱,精神愈發倦怠。”孫嬤嬤的話讓沈清辭心中猛地一沉!
“怎會如此?今日藥食材、煎煮流程,臣妾皆親自查驗,並無任何疏漏!”她急忙道,心中卻驚疑不定——是那水中的毒性加劇了?還是對方改變了策略?
孫嬤嬤目光深邃地看著她:“老奴並非疑心貴人。隻是……娘娘鳳體關聯甚大,絲毫差池不得。陛下方才也問起了此事。”
皇帝也知道了!沈清辭後背發涼。
“從明日起,”孫嬤嬤壓低了聲音,“太後的藥,改用玉泉山快馬送來的山泉水煎煮。禦河之水,暫停使用。”
改用山泉水!皇帝的命令?這是否意味著……皇帝也對禦河之水產生了懷疑?還是僅僅因為太後病情變化而采取的常規謹慎措施?
沈清辭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麵上卻隻能恭敬應道:“臣妾遵旨。”
孫嬤嬤又叮囑了幾句,這才離去。
沈清辭獨自坐在殿內,心亂如麻。皇帝此舉,耐人尋味。是保護?是試探?還是……打草驚蛇後的補救?
無論如何,禦河這條線,似乎暫時斷了。
夜裡,她再次難以入眠,索性起身,憑窗而立,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遠處禦花園的方向。
難道就這樣算了?明知毒源所在,卻無法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