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邊緣,沈元宗的帳篷孤零零地立著,與其他營帳保持著一段微妙的距離。兩名披甲執銳的士兵如同門神般守在帳外,火把的光芒在他們冰冷的甲胄上跳躍,映出肅殺的氣氛。
沈清辭跟在女官身後,一步步走近。每靠近一步,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袖中那包藥渣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燙著她的肌膚,也燙著她的心。她強迫自己回憶王醫官的話——“幻心散”、“侵蝕神智”、“胡言亂語”、“滅口”……這些字眼如同淬毒的針,刺穿了她最後一絲僥幸,也讓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而堅定。
來到帳外,女官上前對守衛低聲說明來意。守衛顯然已得到吩咐,打量了沈清辭一眼,並未阻攔,隻沉聲道:“陛下有令,沈太醫令需靜養,姑娘請長話短說。”
沈清辭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掀開帳簾走了進去。
帳內隻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光線黯淡。沈元宗並未休息,而是和衣坐在一張簡易的行軍榻上,手中拿著一卷醫書,似乎在看,又似乎隻是在出神。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看到是沈清辭,昏花的老眼裡閃過一絲極快的驚訝,隨即被擔憂和關切覆蓋。
“清辭?你怎麼來了?可是還有哪裡不適?”他放下書卷,站起身,語氣是慣常的慈祥,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溫和,“陛下不是讓你好生休息嗎?”他說話間,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她的臉色。
沈清辭努力壓下心頭的翻湧,垂下眼瞼,露出一副驚魂未定、依賴長輩的脆弱模樣,低聲道:“祖父……我……我心裡還是怕得很,一閉眼就是地底那些可怕景象……方才送來的安神湯,我不小心打翻了……實在是睡不著,想來找祖父說說話,再討個溫和些的方子……”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帶著哭腔,表演得天衣無縫。
沈元宗聞言,臉上掠過一絲極細微的不自然,雖然轉瞬即逝,但一直緊盯著他的沈清辭還是捕捉到了。他歎了口氣,走上前,慈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沈清辭強忍著沒有躲開),溫聲道:“傻孩子,嚇到了吧?沒事了,都過去了。有陛下在,有祖父在,不會再有事了。”
他引著沈清辭在榻邊坐下,自己則坐在對麵,仔細端詳她的氣色:“打翻了便打翻了,一碗藥而已,沒什麼要緊。你臉色是不太好,神魂受驚,氣血浮動……祖父再給你寫個方子,讓藥童重新煎來便是。”他說著,便要去取紙筆。
“祖父,”沈清辭卻輕輕拉住他的衣袖,仰起臉,眼中水光盈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和後怕,“您說……這世上真的有鬼怪邪術嗎?地底下那些東西……還有太後她……”她適時地停住,像是害怕得說不下去,身體微微發抖。
沈元宗的背脊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避開沈清辭的目光,看向那跳躍的燈焰,聲音低沉了些:“子不語怪力亂神。地底陰濕,或許有些致幻的瘴氣,加上賊人裝神弄鬼,才顯得駭人。至於太後……”他頓了頓,語氣帶著沉痛和諱莫如深,“太後之事,陛下自有聖斷,非你我臣子可以妄議。清辭,忘了那些吧,對你沒好處的。”
他在回避!他在引導她忘記!
沈清辭心中冷笑,麵上卻更加柔弱無助:“可是……可是我好像還聽到太後死前說什麼……‘靜妃’……‘詛咒’……還有‘影’……”她故意將這幾個關鍵詞說得模糊而破碎,仿佛隻是驚嚇過度下的幻聽囈語,暗中卻死死鎖住沈元宗的每一絲反應!
果然!在聽到“靜妃”二字的瞬間,沈元宗搭在膝蓋上的手猛地攥緊了,指節瞬間發白!他的呼吸也陡然急促了一刹,雖然立刻強行壓下,但那瞬間的失態無比清晰!甚至連油燈的光暈都因他氣息的變化而劇烈晃動了一下!
“胡說八道!”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猛地打斷她,“哪來的靜妃?什麼詛咒?定是你驚嚇過度,聽錯了!這些話絕不可再對外人提起半個字!聽見沒有?!”他盯著沈清辭,眼神銳利得幾乎有些駭人,全然不見了平時的慈祥。
這反應,太大了!根本就是欲蓋彌彰!
沈清辭被他吼得“嚇”了一跳,瑟縮了一下,眼中瞬間盈滿了“委屈”的淚水,泫然欲泣:“祖父……您……您怎麼這麼凶……我……我隻是害怕……”
看到她這副模樣,沈元宗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立刻收斂了厲色,重新換上疲憊和緩的語氣,揉著額角道:“唉……祖父不是凶你……是這些宮闈舊事牽扯太大,妄議會招來殺身之禍的!陛下正在氣頭上,你千萬要謹言慎行,忘了聽到的一切,安安分分待著,就是對陛下、對沈家最大的忠孝了,明白嗎?”
他的話語重心長,看似保護,實則警告和封口。
沈清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低下頭,用帕子拭淚,掩去眼底的冰冷。忠孝?用幻心散來讓她“忠孝”嗎?
帳內一時沉默下來,隻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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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辭知道,再問下去也套不出更多了,反而會引起懷疑。她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確認了祖父與靜妃往事必有重大關聯,且他在極力隱瞞,甚至不惜對自己下手。
她站起身,福了一禮,聲音依舊帶著哽咽:“清辭明白了……多謝祖父教誨……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擾祖父休息了……”
沈元宗看著她又恢複那副柔弱順從的樣子,似乎鬆了口氣,疲憊地擺擺手:“去吧,好生休息,彆再胡思亂想。方子我一會兒讓藥童送去。”
“是。”沈清辭低著頭,緩緩退出帳篷。
帳簾落下的瞬間,她臉上所有的脆弱和淚水瞬間消失不見,隻剩下一片冰封的決絕。她最後瞥了一眼帳內,透過縫隙,看到祖父依舊坐在榻上,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佝僂而緊繃,仿佛承受著千鈞重壓。
他到底在害怕什麼?又在守護什麼?
沈清辭不再停留,在女官的陪同下,快步返回自己的帳篷。她知道,從現在起,她必須獨自麵對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