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那支蓮花暖玉簪在特製的錦墊上散發著柔和光澤,內部若隱若現的赤色紋路,如同沉睡的血脈,無聲訴說著它非同尋常的來曆。
蕭景琰已去早朝,殿內隻餘沈清辭與幾名心腹太監宮女。證實了簪子的暖玉質地,隻是解開了第一層謎團,更深的溯源之路,才剛剛開始。
沈清辭端坐案前,麵前攤開著從內務府借調來的、覆蓋光化元年到四年的部分檔案副本。陽光透過窗欞,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微塵,也照亮了冊頁上那些模糊的墨跡和歲月的痕跡。她的指尖輕輕劃過“楚府送修玉飾若乾”那行字,心潮起伏。祖父楚懷遠獲賜暖玉料,楚府送修玉飾,時間銜接得如此緊密,這支簪子出自楚家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但內務府製器局記錄偏偏缺失了關鍵幾頁。是巧合,還是人為?若是人為,是誰有如此能力,能在宮廷檔案中動手腳?目的又何在?
“娘娘,”李德全悄步上前,低聲道,“按您的吩咐,老奴仔細查問了內務府幾位還健在的、光化年間曾在製器局當差的老吏。時隔久遠,大多人記憶模糊,隻依稀記得當年楚將軍府上確實送來過一批玉器修理,但具體是何物,由哪位匠人經手,都記不清了。”
沈清辭並不意外,時間過去太久,記憶本就容易模糊。她沉吟道:“李公公,當年製器局手藝頂尖的玉匠有哪幾位?他們的去向,可能查到?”
李德全顯然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冊子:“回娘娘,老奴整理了當年製器局有名有姓的玉匠共二十八人。其中,有三位手藝最為精湛,尤擅精細首飾雕琢。一位姓胡的師傅,在光化五年因病告老還鄉,據說不久後就去世了。一位姓錢的師傅,在楚家出事後沒多久,就因一次意外跌入禦河淹死了。”
“淹死了?”沈清辭眉頭微蹙,“何時?具體情形如何?”
“記錄顯示是光化四年秋,就在楚家被抄前兩個月。說是夜間酒後失足落水。”李德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當時並未深究。”
光化四年秋,楚家出事前!時間點如此敏感!一位頂尖玉匠在此時意外身亡,真的隻是巧合嗎?沈清辭的心沉了下去。
“那第三位呢?”她追問。
“第三位姓薑,名喚薑永昌,是當時製器局的副管事,手藝據說已臻化境,尤其擅長修複古玉異寶。他……”李德全頓了頓,“他在光化四年冬,也就是楚家被抄後不到一月,家中突發大火,一家五口,無一幸免。”
又是一位頂尖匠人,在楚家案發前後離奇死亡!如果說錢匠人的死還可能真是意外,那薑匠人全家葬身火海,就透著一股濃重的陰謀氣息了。一股寒意順著沈清辭的脊背爬升。清理痕跡!這是有人在進行徹底地清理痕跡!手段如此狠辣決絕,令人心驚。
“關於這位薑匠人,還有什麼更詳細的信息嗎?比如他平日的交際,有無特彆之處?”沈清辭強迫自己冷靜,追問道。
李德全翻看了一下冊子:“薑永昌性格有些孤僻,但手藝極好,頗得當時……當時還是貴妃的皇後娘娘賞識。坤寧宮好些精細首飾,據說都出自他手。對了,他妻子早逝,他似乎與宮中一位姓常的老嬤嬤走得頗近,那常嬤嬤……好像是皇後娘娘從娘家帶進宮的陪嫁嬤嬤之一。”
常嬤嬤!皇後娘家的陪嫁嬤嬤!線索竟然如此清晰地指向了坤寧宮!
沈清辭握緊了手中的帕子。薑匠人得皇後賞識,又與皇後身邊的常嬤嬤關係密切,他技藝高超,極有可能經手過楚府送修的暖玉簪。而他在楚家敗落後迅速被“滅口”,連同家人一起葬身火海,這背後是誰的手筆,幾乎不言而喻。
皇後……她不僅在事發後可能接觸或占有了這支本屬於楚家的簪子,甚至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就與楚府送修玉器這件事有所關聯?她在那場冤案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那位常嬤嬤呢?現在何處?”沈清辭聲音微澀。
李德全歎了口氣:“常嬤嬤在皇後娘娘被冊立為後不久,就因病出宮榮養了。老奴查過,她出宮後沒兩年,也病故了。”
又死了!所有可能知情的關鍵人物,幾乎都在恰當的時間點“自然”或“意外”地死亡。這條線索看似指向明確,卻又在即將觸及核心時,被人為地斬斷。對方行事之周密,心腸之狠毒,遠超想象。
沈清辭感到一陣無力,仿佛在迷霧中摸索,每當快要抓住什麼,那線索便如煙霧般消散。但她知道,越是如此,越說明這暖玉簪背後隱藏的秘密至關重要,重要到對方不惜一次次殺人滅口來掩蓋。
她讓李德全退下,獨自一人對著檔案和那支簪子沉思。陽光漸漸西斜,殿內光線變得柔和。她拿起那支暖玉簪,觸手溫潤,那絲絲暖意此刻卻讓她感到心悸。這不僅僅是件首飾,它可能沾染了楚家的冤屈,沾染了多位匠人的鮮血,更是連接過去與現在陰謀的關鍵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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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筆記中“藏於某處”的記載,會不會指的不是簡單的收藏地點,而是指這簪子被皇後以某種方式“藏”了起來,或者說,將其真正的來曆“隱藏”了?如今它重現天日,是否意味著隱藏的真相即將浮出水麵?
蕭景琰下朝回來時,看到的就是沈清辭對簪凝思的畫麵。他揮手屏退左右,走到她身邊:“可有進展?”
沈清辭將查到的關於薑匠人、常嬤嬤以及他們離奇死亡的情況詳細告知蕭景琰。
蕭景琰聽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好一個清理痕跡!當真是滴水不漏!”他拿起那支暖玉簪,指尖用力,幾乎要將那溫潤的玉石捏碎,“朕這位皇後,平日裡吃齋念佛,一副慈悲模樣,背地裡竟如此心狠手辣!為了掩蓋這支簪子的來曆,竟害了這許多條人命!”
“陛下息怒。”沈清辭輕聲道,“目前這些仍是間接線索,並無直接證據證明是皇後娘娘所為。但薑匠人與常嬤嬤的關係,以及常嬤嬤的身份,確實將矛頭指向了坤寧宮。隻是……臣妾不解,若這支簪子真與楚家有關,皇後娘娘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地掩蓋?她與楚家,當年有何糾葛?”
這也是蕭景琰心中的疑團。皇後母家是清流文臣,與楚家這樣的武將世家並無深交,更談不上恩怨。除非……這支簪子牽扯到的,是比表麵恩怨更深層、更危險的秘密。
“無論如何,坤寧宮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蕭景琰冷聲道,“朕已命暗衛加緊追查蘭心的下落,同時,也會派人暗中查訪薑匠人和常嬤嬤是否還有遺漏的親屬或故舊,哪怕隻有一絲線索,也不能放過。”他看向沈清辭,目光深沉,“清辭,恐怕還需要你回想一下,你母親生前,可曾提及過與皇後,或者與皇後娘家有關的任何事?哪怕是隻言片語?”
沈清辭努力在記憶中搜尋。母親楚氏因家族變故,後期心情鬱結,甚少提及往事,尤其回避宮廷相關。她仔細回想,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似乎聽母親對父親感歎過一句:“……那位的心思,深得像海,隻可惜了……”後麵的話模糊不清,當時她年幼不解,如今想來,“那位”會不會指的就是當時還是貴妃的皇後?“可惜了”又是指什麼?
她將這個模糊的記憶告訴蕭景琰,蕭景琰眉頭緊鎖:“心思深得像海……這倒符合朕如今對她的觀感。‘可惜了’……可惜了什麼?人才?物件?還是……時機?”這模糊的線索如同大海撈針,但至少印證了母親對皇後早有戒備。
“看來,朕必須再去會會這位‘心思深似海’的皇後了。”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明日,朕便去坤寧宮用晚膳。”
沈清辭心中一緊。帝後之間的這次會麵,注定不會平靜。皇後心思縝密,手段狠辣,皇帝此番試探,無異於與虎謀皮。
“陛下萬事小心。”她隻能如是說。
蕭景琰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涼,語氣緩和了些:“放心,朕自有分寸。你且在永壽宮照顧好允翊,繼續研究這支簪子,或許還能發現其他線索。”他頓了頓,“另外,秦太醫那邊對暖玉解毒方的研究也有了新進展,晚些時候他會向你稟報。”
夜幕降臨,養心殿的燭火再次亮起。沈清辭回到永壽宮,太子已經睡下。她坐在燈下,再次拿起母親那本筆記,反複看著那被墨跡暈染的“藏於”二字,又看著臨摹的蓮花簪圖樣,試圖將零碎的線索拚湊起來。
楚家、暖玉、蓮花簪、皇後、滅口的匠人、失蹤懷孕的蘭心、北疆……這些看似不相關的點,究竟如何串聯成一條完整的線?那個神秘的“鏡先生”,在這張網中,又處於什麼位置?
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迷宮入口,四周迷霧重重,每一步都可能觸發未知的危險。而手中這支溫潤的暖玉簪,既是唯一的指引,也可能是一個致命的誘餌。
就在這時,趙婉如輕步進來,臉色有些奇怪:“娘娘,坤寧宮的錢嬤嬤又來了,說皇後娘娘心係太子,白日裡聽聞太子殿下好轉,心中甚慰,特賜下一些新製的、適合小兒安神補氣的糕點和一份……手抄的《金剛經》,說是給太子殿下壓驚祈福。”
又是賞賜!這次還加上了手抄佛經!皇後這般接連示好,是真心關切,還是另一種形式的試探和施壓?那糕點和佛經,又是否暗藏玄機?
沈清辭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坤寧宮的方向一片寂靜,卻仿佛有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對趙婉如道:“代本宮謝過皇後娘娘厚愛,糕點留下,請太醫仔細查驗。佛經……先收起來吧。”
她走到窗邊,夜風吹拂,帶著初夏的花香,卻吹不散她心頭的陰霾。皇後的手段,如同這夜色,看似平靜,卻暗流洶湧。而皇帝明日的坤寧宮之行,又會掀起怎樣的波瀾?那支暖玉簪溯源之路上的重重迷霧,何時才能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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