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那塊帶著冷香布料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蕭景琰與沈清辭心底掀起驚濤,麵上卻要維持著死水般的平靜。
坤寧宮依舊是那副歲月靜好的模樣——皇後每日晨起禮佛,午後靜坐靜養,對太子“病養”永壽宮的事不再多問,就連那日接連送去的賞賜,也仿佛成了尋常母子間的關切,無半分異常。
可越是這般風平浪靜,沈清辭越覺暗流在暗處洶湧。蕭景琰加派暗哨緊盯坤寧宮的一舉一動,她則將目光投向了更隱蔽的角落——皇後經營中宮多年,根基早已盤根錯節,僅憑一塊帶冷香的布料和零碎線索,根本無法撼動其分毫。要找切實證據,唯有從最繁瑣、卻也最易留痕的地方入手:六宮用度賬目。
這日清晨,沈清辭以“核對近年宮中祈福法事開銷”為由,命尚宮局將近五年的相關賬冊悉數搬至永壽宮偏殿。殿內檀香嫋嫋,窗欞外的日光斜斜灑在案上,卻驅不散空氣中的緊張。
雲苓與趙婉如屏息整理冊頁,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時格外輕緩;沈清辭端坐案前,目光如炬,一頁頁、一行行地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連一個標點都不肯放過。
她太清楚皇後的手段——若真有隱秘勾當,所需銀錢必定龐大,單靠中宮月例絕不夠支撐,定會借著“祈福”“供奉”這類看似合理的名目,將款項悄悄挪移、洗白。可六宮賬目浩如煙海,從太後到末位答應的祭祀、誕辰、節慶用度,再到各宮香火供奉記錄,厚厚一摞冊頁堆得比案上的青瓷瓶還高,要從中找出破綻,堪比大海撈針。
時光在沙沙的翻頁聲中悄然溜走。從晨光熹微到日頭過午,沈清辭未進半粒米、未喝一口水,眼眶因長時間凝視而泛紅,指尖也被紙頁邊緣磨得發澀,卻依舊不肯停下。
蕭景琰下朝後悄悄來看過一回,見她額角沁著細汗,睫毛上沾著疲憊,卻仍緊盯著賬冊不放,便知這是場水磨功夫,多說無益。他隻吩咐李德全備上清淡的蓮子羹和明目提神的菊花茶,便輕手輕腳回了養心殿——這後宮賬目裡的貓膩,唯有沈清辭的細心與耐心,方能勘破。
直到夕陽西斜,金色的餘暉透過窗紗,在賬冊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時,沈清辭的指尖忽然頓住。她的目光落在一本光化三年至五年的後宮用度副冊上,反複摩挲著某一頁,眉頭一點點蹙起,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這一頁記的是皇後宮中“祈福祝禱、供奉三寶”的專項用度。往年這筆開銷雖不算小數,但對比中宮規製也算合理,可到了光化四年——也就是楚家被抄沒的那一年,這筆錢竟驟然翻了數倍,且此後每年都維持著這個高昂的數額。更讓她起疑的是,這筆巨款的流向並非京中赫赫有名的皇家寺院,也不是香火鼎盛的大相國寺,而是京郊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道觀——清虛觀。
清虛觀?沈清辭在腦海中反複搜尋,隻模糊記得這是京西一座香火冷清的道觀,傳聞觀中道士皆以清修苦行聞名,平日裡連京中士紳都很少去,皇後為何會突然對它如此“慷慨”?還偏偏選在楚家出事的節點,這未免太過巧合。
“婉如,”沈清辭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你悄悄去查:清虛觀具體在何處?觀主是誰?平日與宮中哪些人有往來?記住,隻許暗中打聽,絕不能驚動任何人。”
趙婉如心領神會,立刻換上一身素色宮裝,扮作去宮外采買胭脂的模樣,悄無聲息地出了宮。
沈清辭又埋首賬冊,越看越心驚——每年撥給清虛觀的款項不僅固定,還全由皇後宮中直接支出,繞過了尚宮局的采買流程,隻在賬上以“香火供奉”四字一筆帶過,字跡工整、條目清晰,若不是她逐年對比,根本發現不了這隱藏的異常。更甚者,去年這筆錢又悄悄加了一成,理由竟是“皇後感念道祖庇佑,特增供奉”。
庇佑什麼?沈清辭聯想到祭月台上的邪陣、突然出現的暖玉簪,還有腹中揣著秘密的蘭心,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頭頂。這座看似不起眼的清虛觀,恐怕根本不是清修之地,而是皇後藏著秘密的“暗倉”!
夜幕降臨時,趙婉如終於回來了,她屏退左右,壓低聲音回話:“娘娘,清虛觀在京西三十裡的落霞山腳下,規模很小,觀主道號‘玄雲’,聽說已年過七旬,平日深居簡出,觀裡的事都交給弟子打理。這觀在京中沒什麼名氣,香客多是附近的村民,明麵上和宮中沒半點牽扯。不過……”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禦花園當差的小祿子說,前幾年曾見過坤寧宮的常嬤嬤,坐著馬車去過清虛觀兩回,當時隻當是嬤嬤替皇後上香,沒敢多問。”
常嬤嬤!那個早已“病故”、皇後從娘家帶來的陪嫁嬤嬤!
沈清辭猛地攥緊了手中的賬冊,指節泛白。線索像一條條斷裂的絲線,此刻突然被串了起來:楚家被抄的時間點、驟增的香火錢、不起眼的清虛觀、皇後的心腹嬤嬤……這一樁樁、一件件,絕不可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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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顧不上歇息,抱著那幾本關鍵賬冊,快步趕往養心殿。此時蕭景琰剛批完奏折,正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見她神色凝重地進來,便知有了重大發現。他揮手屏退殿內宮人,接過賬冊,順著沈清辭指的地方看去。
當看到光化四年起,那筆源源不斷流向清虛觀的巨款時,蕭景琰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中寒光乍現。他是帝王,對銀錢流向最是敏感——一座小道觀,每年要消耗如此巨額的香火錢,若非藏著貓膩,絕無可能。
“清虛觀……”蕭景琰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指尖在賬冊上輕輕敲擊,“朕倒還有點印象。先帝在位時,曾有個方外道人入宮講道,先帝很是賞識,想留他在京中,那道人當時住的,便是這座清虛觀。後來道人雲遊去了,這觀便漸漸沒了聲息。”
先帝時期?沈清辭心中一凜。這麼說,這座道觀早在多年前,就與宮廷有了牽扯?
“陛下,常嬤嬤也曾去過那裡。”沈清辭補充道,聲音裡帶著一絲凝重,“而且這筆錢開始異常的時間,正好是楚家出事的時候。臣妾懷疑,這清虛觀,恐怕是皇後——或是她背後之人的重要據點。蘭心失蹤前最後出現的也是道觀,雖不是這一座,但若說兩者無關,臣妾實在不信。”
蕭景琰霍然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龍靴踏在金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在壓抑著怒火。賬目、道觀、常嬤嬤、時間點……這些證據雖都是間接的,卻像一張網,牢牢將清虛觀罩在其中。這裡,必然是下一個突破口!
“好一個‘祈福供奉’!”蕭景琰冷笑一聲,眼中滿是嘲諷,“朕倒要看看,這清虛觀裡供的是哪路神仙,值得朕的皇後如此‘虔誠’!”
他停下腳步,目光銳利地看向沈清辭:“清辭,你立了大功。此事絕不能聲張,哪怕是雲苓、婉如,也不要再多提半個字。”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沉穩,“查清虛觀不能用明麵上的人,否則打草驚蛇,再想找證據就難了。朕會派暗衛中最擅長隱匿的人,扮成香客或樵夫,悄悄潛入落霞山,查清楚虛觀的底細——尤其是觀裡有沒有密室、暗道,玄雲觀主和他的弟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陛下聖明。”沈清辭點頭,心中卻並無輕鬆之感。清虛觀既是皇後的據點,必定守衛森嚴,暗衛此行,怕是凶險重重。
“對了,蘭心那邊怎麼樣了?”蕭景琰忽然問道,語氣緩和了幾分。
“太醫說胎象已經穩了,隻是人還很怕,問她什麼都語無倫次,隻反複念叨‘嬤嬤’‘觀裡’‘不能說的秘密’,一提到皇後,就嚇得渾身發抖,根本問不出有用的話。”沈清辭歎了口氣,“看來,要麼等她緩過來,要麼……得找個能讓她放下戒心的東西,或許才能讓她開口。”
“嬤嬤?觀裡?”蕭景琰若有所思,“這倒和清虛觀對上了。”他忽然看向沈清辭,“那支暖玉簪,或許能試試。畢竟是楚家舊物,說不定能讓她想起些什麼。”
沈清辭眼前一亮:“陛下所言極是。等暗衛那邊有了消息,我們再一起去見她。”
夜色漸深,養心殿的燭火搖曳,映著帝妃二人凝重的麵容。那本記著清虛觀賬目的冊頁,靜靜躺在龍案上,像一塊引向深淵的磁石。暗衛已經趁著夜色出發,朝著落霞山的方向而去;而坤寧宮深處,皇後是否已經察覺到賬目被查?清虛觀裡的人,又是否早已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一場圍繞著京西小道觀的暗戰,已在無聲中拉開序幕。沈清辭望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心中默念:清虛觀,玄雲觀主……你們藏在落霞山下的玄虛,終究有被揭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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