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日漸康複，如同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麵，為大靖宮廷帶來了一絲暖意與希望。然而，這平靜的表麵之下，來自各處的密報，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接二連三地蕩開令人不安的漣漪。
禦書房內，燈火長明。蕭景琰眉頭緊鎖，將一份由八百裡加急送來的奏報重重拍在紫檀木案幾上。沈清辭坐在一旁，手中也拿著幾份剛由暗衛送達的密信，麵色凝重。已被封為靖海侯、傷勢大體痊愈，但左臂已然殘疾的墨雲舟，也奉召入宮，此刻正仔細查看著攤在桌上的幾幅地圖與海圖。
“你們都看看！”蕭景琰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江南道、劍南道、嶺南山區，甚至京畿附近的幾個皇莊！不到半月，接連七處上報，發現形跡可疑之人，或暗中囤積物資，或勘察地形，行事詭秘，留下的蛛絲馬跡，皆指向墨家標識，或其特有的聯絡暗號！”
沈清辭將手中的密信遞給墨雲舟一份，沉聲道：“我這邊收到的消息也差不多。各地惠民藥局在籌備‘以藥補農’試點時，發現有幾味不太常用、但在某些特殊火藥或迷煙配方中可能用到的藥材，近期在民間被不明身份的人少量但持續地收購。還有，”她看向蕭景琰，“之前宮中那人參賬目牽扯到的皇商，其暗中收購火藥原料的渠道，與我們查到的這幾處藥材收購路徑，有幾條隱隱重合。”
墨雲舟用僅存的右手，指尖在地圖上那幾個被朱筆圈出的地點緩緩劃過，又對比了一下海圖上星隕穀及周邊區域的標記，臉色越來越沉：“陛下，娘娘，這些地點看似分散，但若聯係起來看……它們要麼位於通往沿海的漕運節點，要麼靠近邊境貿易路線，要麼是山林密布、易於隱藏的偏遠之地。而他們囤積的物資，除常規的糧食、鐵器外，多有藥材、硫磺、硝石，甚至……還有少量用於精密機關打造的稀有金屬。”
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與了然：“這絕非零散的餘孽苟延殘喘。這是有組織、有計劃的秘密集結與資源轉移！手法……很像我父親……不，像墨淵的風格。他慣用這種化整為零、多點布局的方式，看似雜亂無章，實則都是為了一個最終的目標服務。”
蕭景琰冷哼一聲，目光銳利如鷹隼：“看來，星隕穀一戰，並未將這老狐狸徹底打死！他果然還有後手！雲舟，以你對墨淵和墨家的了解，他們如此動作，意欲何為？是想重建據點，卷土重來？還是……另有圖謀？”
墨雲舟沉吟片刻，緩緩道：“陛下，墨淵此人，野心極大，且極其自負。星隕穀儀式被毀，對他而言是奇恥大辱，他絕不會甘心失敗。但以其謹慎的性格，在遭受重創後，短時間內強行發動類似星隕穀那樣規模的攻勢，可能性不大。臣推測，他目前所做的一切，可能有幾個目的。”
他走到地圖前，指著那幾個點：“其一，收縮力量，保存核心。他將散布各處的殘餘勢力向這些易於控製或隱藏的地點集中，避免被我們逐一清剿。其二，囤積資源，以圖後計。無論是重建勢力，還是進行其他陰謀，都需要大量的物資支撐。其三，也是臣最擔心的……”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他可能在準備進行某種……不需要像星隕穀儀式那樣宏大，但同樣危險，甚至更加隱秘的‘替代方案’。”
“替代方案？”沈清辭心中一動，聯想到那些被收購的藥材和火藥原料，“與醫藥、火藥有關？還是與機關有關？”
“都有可能。”墨雲舟神色嚴峻，“墨家傳承中，除卻觀星、咒術，機關火藥與醫藥毒理亦是重要組成部分。墨淵精通此道。他或許在嘗試某種結合了機關、火藥甚至毒術的，能夠達到類似‘混沌’降臨效果，或者至少能造成巨大破壞與恐慌的手段。而且，這種方式可能更難以察覺，發動也更加突然。”
蕭景琰背著手，在禦書房內踱步，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如此說來，我們麵對的，不再是一個固定的目標，如星隕穀，而是一條隱藏在暗處、隨時可能在任何一點竄出來咬人的毒蛇？”
“可以這麼理解，陛下。”墨雲舟肯定道，“而且，這條毒蛇很可能已經將毒牙對準了……京城，或者說，對準了陛下您，以及剛剛顯現複興跡象的朝廷中樞。”
沈清辭撫著微隆的小腹，感受到一陣寒意。她想起之前朝堂上關於她參與議政的非議，想起那牽扯到周文正的人參賬目和火藥原料，一個模糊的念頭漸漸清晰：“陛下，雲舟，你們說……墨淵在朝中，是否還有我們未曾察覺的內應？或者，他正在試圖重新建立聯係？這些分散的活動，除了集結資源，是否也在試探我們的反應，甚至……在為某種針對京城的行動做準備？”
蕭景琰停下腳步，眼中寒光一閃：“清辭所言，極有可能！誠王雖伏誅，但其黨羽未必肅清。周文正……他之前對皇後參政反應激烈，雖可能隻是迂腐，但其家人與那皇商有染，皇商又牽扯火藥原料……世上豈有如此多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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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轉身，看向墨雲舟：“雲舟，你對墨家內部聯絡方式、據點設置習慣最為了解。朕命你，即刻秘密組建一支精乾隊伍，成員可從原‘海鷂號’幸存老兵、以及絕對忠誠的暗衛中挑選，由你全權指揮，專門負責追查墨淵殘部動向，尤其是他們與京城可能的勾連！一有發現，可直接向朕或皇後稟報，必要時，先斬後奏！”
“臣，領旨！”墨雲舟單膝跪地，獨臂撐地，聲音斬釘截鐵。他知道，這將是一場更加隱蔽、更加凶險的較量，對手是他的生父，是一個精通各種詭異手段的瘋子。
“清辭，”蕭景琰又看向沈清辭，“後宮與京中官眷之間的聯係盤根錯節，有些消息，或許通過女官學堂或你安撫過的宮人能夠探知。這方麵，需你多費心。尤其是……留意是否有異常的藥物流動，或是不合常理的病情出現。”他擔心墨淵會使用毒術。
“臣妾明白。”沈清辭鄭重點頭，“太醫院和各處惠民藥局，臣妾也會讓他們多加留意異常病症和藥材需求。”
就在三人商議已定，準備各自部署時，書房外傳來淩雲低沉而急促的聲音：“陛下，娘娘，靖海侯，有緊急情況！”
“進！”
淩雲快步走入，身上還帶著夜露的濕氣，他手中捧著一個樣式古樸、密封的竹筒，竹筒表麵刻著一個模糊的蓮花印記，但與黑蓮標誌略有不同，更顯古拙。
“陛下，這是在京西一處廢棄的道觀神像下發現的。發現者是我們安插在民間的人，他按照侯爺之前提供的墨家非核心外圍人員聯絡點特征留意，發現了此物。發現時，竹筒是打開的，裡麵是空白的絹布，但用了特殊的藥水浸泡後，顯露出了字跡。”
墨雲舟立刻上前接過竹筒，取出裡麵的絹布，仔細嗅了嗅殘留的氣味，又就著燈光仔細辨認那若隱若現的字跡，臉色驟變！
“陛下，娘娘！這是……這是墨家內部，隻有極少數核心成員才知道的、用於在危急情況下單向傳遞絕密信息的‘隱蓮密箋’！”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這上麵的信息是……‘星主未隕，蟄伏淵藪，望歸非終，遺落方啟。百日之期，龍眠之時，京都地火，重定乾坤。’”
“星主未隕……蟄伏淵藪……”蕭景琰重複著這幾個字，眼神冰冷，“他果然沒死！望歸非終，遺落方啟？是指星隕穀不是終點，真正的目標在‘遺落之境’？百日之期，龍眠之時……京都地火，重定乾坤？！”他猛地看向沈清辭，“龍眠……是指朕？還是指……”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辭的腹部，又迅速移開，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這“地火”，是指真的火藥，還是某種比喻？
這突如其來的密信，像是一道揭幕的閃電，瞬間照亮了隱藏的危機，卻又帶來了更多的謎團與緊迫感。墨淵不僅活著，而且正在策劃一場針對京城、可能就在百日之內發動的巨大陰謀！“淵藪”何在？“遺落之境”究竟隱藏著什麼？“地火”又將如何燃起？
禦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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