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霽,陽光照在積雪上,晃得人睜不開眼。糖坊裡卻比往日更忙碌。
顧淮南留下的不是空談,是一張張需要填滿的表格,一個個需要打通的環節。趙北北對著手機裡他發來的Lo方案,看了很久。最終選了一個最樸素的——用毛筆字寫的“趙氏糖坊”四個字,旁邊勾勒著一口簡筆的鍋和嫋嫋炊煙。
她開始跑鎮上的工商所。辦事員看著這個穿著半舊羽絨服、眼神卻異常堅定的年輕女人,有些詫異。個體戶注冊不算複雜,但對第一次接觸的趙北北來說,每一張表格都顯得陌生。她填得很慢,很認真,遇到不懂的,就低聲下氣地問。辦事員起初不耐煩,後來見她態度誠懇,字也寫得端正,倒也耐著性子指點了幾句。
“經營範圍……就寫糖果製品加工與銷售吧。”她斟酌著用詞。
拿到那張薄薄的、印著“個體工商戶”的營業執照時,她站在工商所門口,陽光下看了又看。這張紙,比離婚證輕,卻似乎更有分量。
接下來是定製包裝。她按顧淮南的建議,聯係了縣裡一家小印刷廠。談價格,看樣品,確認尺寸。對方發來電子稿,她反複核對“趙氏糖坊”那幾個字有沒有歪,炊煙的線條是否流暢。王大娘湊過來看,嘖嘖稱讚:“這字兒有勁兒!像那麼回事了!”
山楂烙已經完全冷卻定型。她小心地將其從模具中取出,用薄刃刀切成均勻的小方塊。深紅的糖體,帶著炒製後的光澤,硬度適中,透著山楂特有的果酸和焦糖香氣。她嘗了一小塊,酸甜適中,口感韌而不硬,比記憶裡爺爺做的,似乎隻差那麼一絲火候的圓融。
她開始打包。按照新的設計,每一塊山楂烙先用透明的糯米紙包裹,再放入印著Lo的牛皮紙小袋,最後裝入定製的紙盒裡。過程繁瑣,她卻做得一絲不苟。手指因為反複折疊紙盒而有些發紅,但她心裡是滿的。
第一批五十份山楂烙上架那天,她按照顧淮南指導的,拍了開售預告。視頻裡沒有過多言語,隻是展示了切割、包裝的過程,最後是碼放整齊的成品。配文也簡單:“趙氏糖坊,山楂烙,今日開售。”
鏈接放出去,她的心懸著。不像雪糖那次帶著獵奇和同情,這次是真正的市場檢驗。
訂單提示音開始響起,一聲,兩聲,然後變得密集。她坐在小凳上,守著手機屏幕,看著後台的數字跳動,手心微微出汗。五十份,在一個多小時內,售罄。
評論區再次熱鬨起來。
“搶到了!期待!”
“包裝好有感覺!”
“主播動作快點啊,等著吃呢!”
她看著那些留言,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立刻投入到緊張的打包中。這一次,她熟練了許多。稱重、包裝、封箱、填寫快遞單。王大娘也來幫忙,兩個女人在昏黃的燈光下忙活到深夜,才將五十個包裹全部整理好。
第二天,她借了王大娘家的三輪車,將幾大箱包裹拉到鎮上的快遞點。快遞員看到她這次規模,有些驚訝:“生意不錯啊,姑娘。”
她笑了笑,沒多說什麼。看著那些箱子被搬上車,載往天南地北,心裡有種奇異的滿足感。
顧淮南發來消息:“首批售罄數據不錯。用戶對包裝反饋積極。下一步,可以開始籌備秋梨膏的物料,同時保持山楂烙的穩定產出和發貨效率。注意收集用戶評價,尤其是負麵反饋。”
他的信息總是這樣,肯定成績,指出方向,不帶多餘情緒。
趙北北回複:“收到。秋梨膏的梨子,已經托王大娘幫忙打聽哪裡能買到好的。”
日子仿佛被上了發條。每天清晨,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訂單,然後開始一天的勞作。熬煮,過濾,炒製,包裝,發貨。手指依舊會紅腫,腰背會因為長時間站立而酸痛,但心裡卻前所未有地踏實。
偶爾,村裡人會在她去快遞點時遠遠看著她,眼神複雜。小賣部老板現在見她,會主動點點頭。她隻是平淡地回應,不卑不亢。
有一天,她收到一條很長的私信。一個用戶說,她母親生病後食欲不振,吃了山楂烙,竟然開胃了些,多吃了半碗飯。用戶再三感謝,說這不僅是糖,是心意。
趙北北看著那段話,在冰冷的灶台邊坐了很久。她想起爺爺筆記裡的一句話:“糖之一物,不止於甜,亦可調和人倫,慰藉身心。”她以前不懂,現在似乎觸摸到了一點邊緣。
她將這段評價截圖,小心地保存在手機裡。然後,她站起身,繼續去清洗那口永遠也洗不膩的大鍋。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在剛剛送來的、印著“趙氏糖坊”的新包裝箱上。空氣裡,彌漫著即將開始新一輪熬煮的山楂的酸香,和一絲屬於未來的、模糊卻堅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