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備是在一個灰蒙蒙的下午送到的。兩個不大的紙箱,卻讓趙北北在簽收時,手心微微冒汗。她像是捧著什麼易碎品,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搬進糖坊。
打開,裡麵是嶄新的真空包裝機和電動切片機,金屬部件泛著冷硬的光澤,與周圍溫吞的、充滿煙火氣的土灶陶罐格格不入。
依照說明書接上電,機器發出低沉的嗡鳴,嚇了她一跳。她拿著切成大塊的山楂烙,猶豫著靠近那閃著寒光的切片刀盤。第一次使用,動作笨拙,厚薄切得並不均勻,有幾片甚至碎了。她看著那些不夠完美的切片,心裡有些挫敗,仿佛背叛了某種純粹的手工精神。
但當她將切好的山楂烙放入真空包裝機,看著透明的薄膜在抽氣聲中緊緊貼合在糖塊上,將其完美地密封起來,形成一個乾淨、挺括、能清晰看見內容物的小包裝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效率感,又讓她心頭一動。
這樣封裝,不僅速度快了許多,而且更衛生,更便於運輸,保質期似乎也能延長。她默默地比較著,以前手工包裝五十份需要大半天,現在……可能隻需要兩三個小時。
王大娘那邊也有了回音。她推薦了同村的馬嬸,一個手腳麻利、乾活實在的寡婦,家裡兒子在外地上學,正想找點零活補貼家用。
馬嬸來的那天,有點拘謹,話不多,隻問:“都需要我乾啥?”
趙北北讓她先幫忙清洗凍秋梨,再去核。馬嬸挽起袖子就乾,動作又快又仔細,梨子洗得透亮,去核也乾淨利落,幾乎不影響梨形完整。趙北北在一旁看著,心裡鬆了口氣。
多了個人手,糖坊裡的氣氛似乎也活絡了些。馬嬸偶爾會跟王大娘聊幾句村裡的家常,趙北北大多時候沉默地聽著,專注於自己手裡的活計,但那種孤軍奮戰的窒息感,確實減輕了不少。
效率的提升是立竿見影的。有了馬嬸處理前期繁瑣的準備工作,加上新機器的輔助,趙北北得以更專注於熬煮和炒製這些核心環節。她終於能喘口氣,不用再像陀螺一樣從早轉到晚。
她拍了一條新的視頻,沒有回避機器。鏡頭裡,電動切片機均勻地切著山楂烙,真空包裝機發出規律的聲響。她也給了馬嬸清洗梨子的手一個鏡頭,那雙手同樣粗糙,卻充滿力量。配文很簡單:“添了新幫手,用了新工具,想把糖做得更好,也更久。”
這條視頻的評論區分外熱鬨。
“支持!早就該這樣了,主播一個人太辛苦!”
“現代化工具和傳統手藝結合,沒毛病!”
“看到主播有幫手了,真好,不用那麼累了。”
當然,也夾雜著幾聲“果然商業化了嗎”、“失去靈魂”的質疑,但很快被支持的聲音淹沒。
那條惡意測評的影響,在實實在在的訂單和越來越多的正麵反饋麵前,漸漸淡去。更多的人開始討論山楂烙的開胃效果,討論雪糖的獨特風味,甚至有人開始催促秋梨膏的上新。
顧淮南發來信息:“應對得當。規模化初期,效率和品質平衡是關鍵。新幫手背景可靠?”
趙北北回複:“是村裡王大娘介紹的,人很可靠,手腳也利落。”
“好。秋梨膏的配方和工藝,需要提前測試,確保穩定。”
趙北北看著信息,目光落在角落裡那堆凍秋梨上。她拿出爺爺的筆記,翻到秋梨膏那一頁,上麵記載著需要加入羅漢果、枇杷葉、紅棗、薑絲等多種輔料,工序同樣繁瑣。
她取來幾個小陶罐,準備先試做一小批。按照筆記上的比例,將去核的凍秋梨擦成絲,與其他配料一同放入小鍋中,加入適量的水,開始慢慢熬煮。馬嬸好奇地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北北,你這腦子咋記這麼多方子?”
趙北北看著鍋裡漸漸融化的梨絲,輕聲說:“不是我記的,是我爺爺。”
馬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沒再多問。
小鍋裡,梨汁與藥材的味道慢慢融合,散發出一種清潤中帶著微辛的複雜香氣,與山楂的甜酸、雪糖的清冽都不同。趙北北小心地看著火,知道這又是新一輪的挑戰。
糖坊裡,舊灶的火苗舔著新鍋,新的機器發出規律的聲響,新的幫手在忙碌。窗外,北風卷著最後的枯葉。趙北北站在灶台前,看著這一切,心裡清楚,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她不再是那個僅僅為了活下去而掙紮的趙北北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真空包裝機微涼的金屬外殼,又感受了一下灶火傳來的暖意。
新火與舊灶,正在這間老糖坊裡,找到它們共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