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林一句話出口,登時將在場眾人的注意力儘數吸引到他身上。他自覺被人注視,臉色微微泛紅,卻仍舊落落大方地伸手一指,指向擺放在一旁的那個鐵盒,朗聲說道:“咱們可彆光顧著盯著這幾本賬冊了。”
說到這裡,他又轉而指了指秦嶽與秦梓蘇,接著解釋道:“這個鐵盒,正是當日我們在祠堂的一張書桌暗格之內搜出來的東西。要知道,這等機關原本極不易察覺,偏偏卻將此物藏在其中,如此隱蔽,可見其絕非尋常之物。若我所料不差,隻怕這鐵盒之中極有可能另藏要緊機密,或是某種攸關全局的線索,尚未可知。”
種師道與蕭勝聞言,俱是會心一笑。方才幾人的心神儘數係在賬本與那幾張殘紙之上,倒真個一時忘卻了此鐵盒的存在。此刻經歐陽林一提,種師道隨手抄起鐵匣,凝神上下打量。
隻見那鐵盒不過巴掌大小,寸餘許高,通體漆黑如墨,握在掌中上下翻動之時,唯在特定角度,方能瞧見表麵暗暗刻著一圈奇異紋路。細看之下,竟是由無數纖細小蛇盤繞交織而成,首尾相銜,蜿蜒曲折,仿佛活物一般蠕動;而四周環繞,則又鑲刻著一整圈繁複紋飾,回環往複,或成圓輪,或作方格,錯綜交疊,遠望猶如一個無解的迷宮。
整個鐵盒並無鎖孔,四角收合緊密,拿在手裡分量不重,卻並不顯輕。種師道略一晃動,盒中便傳出細微的“嘩啦”聲,仿佛金屬與玉石相擊,又似珠粒相撞,低沉而神秘。凝神再細察,他才在盒子側壁隱約覓得一道極細的縫隙,幾不可見,顯然此處正是盒蓋開口之所在。。
種師道正欲用力將鐵盒撬開,卻被蕭勝抬手一止。他神色凝重,伸手從種師道手中接過鐵匣,放在掌中細細摩挲。順著方才種師道所指的方位,他果然察覺到那一圈繁複紋飾。蕭勝目光驟然一凝,緩緩開口:“中間這層由無數小蛇纏繞盤結而成的,正是古時所稱的蟠虺紋,寓意危險與陰毒,多作警示之用,提醒後人切勿輕啟。至於外圍那些如同迷宮般回環往複的花紋,則是雲雷二紋。圓為雲,方為雷,雲雷相依,循環往複,正是象征秘密重重,玄機難解。”
他說到這裡,目光沉了幾分,又用指尖輕輕叩了叩盒壁:“此物既以蟠虺警示,又以雲雷環繞,絕非尋常器具。況且這鐵盒分量不輕,通體壓手,每當輕輕搖動,裡麵便傳出細微撞擊之聲。依我看來,隻怕其中機關暗藏,一旦強行開啟,必有歹毒暗器驟然發作,瞬息之間便可傷人性命。”
說著他長歎一聲,語氣中透出幾分無奈,卻又帶著壓抑不住的煩躁:“按理說,對付這等機關暗器,向來是墨老與老天眼最為在行,就算換作蔣慎行出手,也斷然不在話下。可偏偏時運不濟,墨老舊傷忽然複發,臥榻不起;老天眼又因偶感風寒。兩人縱然得老閻王妙手回春調理,畢竟也須靜養修複,不宜妄動;而慎行則是被我親自派遣,另有緊要公乾在身。三人之中,竟無一人能夠在此時此地出手,真是叫人扼腕!”
他說到此處,心頭愈發惱火,口中罵罵咧咧,猛地將鐵匣重重擲回桌案,發出一聲沉悶的悶響。隨即手掌一翻,一枚古舊銅錢已在指間輕靈翻滾,在燭光下泛著冷冷光澤。他神情一凜,目光淩厲,語氣也陡然鄭重起來:“諸位小心,我先扔個錢去試試看。”
話音未落,蕭勝手腕一抖,一枚銅錢鏢已然脫手而出,破空之聲銳利刺耳,直奔鐵盒而去。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打在盒身中間那道細縫之上。也不知他究竟施了何種巧妙手法,隻見那小小銅錢在刹那間爆發出驚人的力道,硬生生將沉重的鐵盒震得猛地往上一跳。奇怪的是,盒子並未被擊飛,反倒在半空中輕輕一彈,隨即又重重跌回桌案,發出一聲低沉的“咚”響。
眾人齊齊定睛望去,隻見鐵盒正中的接縫處,被銅錢狠狠擦出一道白痕,那條原本幾不可見的縫隙如今清清楚楚顯露出來,宛若一道細線直貫盒身。但除此之外,整個盒子卻依舊紋絲不動,似乎暗藏的機關未曾觸發,沉默無聲地伏在桌上,更顯幾分詭異。
眾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這個小小的鐵盒竟然比想象之中還要堅固結實。蕭勝摸了摸腦袋,臉上浮現出幾分不大自在的神情,略微顯出一點尷尬的笑容。歐陽林已有許久未曾見過義父顯露如此局促的模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年少時,蕭勝為了保護他而不得不隱藏身份,那份孤獨求敗的姿態至今仍曆曆在目。念及當年,再對照眼前,他終究忍不住,噗嗤一笑。笑聲甫一出口,他立刻慌忙抬手捂住嘴巴,神情窘迫地四下打量,隻是那眼神中流露出的忍俊不禁,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
歐陽林搶先一步,抄起桌上的鐵盒,轉身對眾人說道:“爹爹,你方才這般用力擊打都未能令其有半點動靜,想來這鐵盒之中應當也沒有什麼機關,不若讓我來打開吧!”他故意裝出一副輕描淡寫的口吻,語氣中帶著幾分輕鬆,然而那雙手指卻已悄然收緊,微微顫抖,清楚暴露了他此刻心底的緊張。蕭勝望著他的神色,唇角微動,似欲言又止,終究隻是沉吟片刻,輕輕地點了點頭,低聲道:“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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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林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濁氣,強自穩住心神,將鐵盒小心地捧在胸前,凝神細看那一道細縫,正欲運力開啟。豈料身後忽然伸出一隻大手,迅雷不及掩耳般將鐵盒奪去。歐陽林心中一驚,急忙回首,隻見秦嶽不知何時已立在背後,趁他全神貫注之際,當即一把將鐵盒搶過。趁著歐陽林尚未來得及反應,秦嶽雙掌齊發,猛地一捏,鐵盒在接縫之處立刻微微翹起一道縫隙。他眼神一凝,雙臂驟然用力,拇指一上一下,死死鉗住盒身兩端,手指漸漸發力,隻聽得“哢嚓”的一聲脆響,鐵盒的上半部分竟被硬生生掀開了一條口子。
秦嶽心頭一緊,雙手絲毫不敢亂動。屋內眾人俱是屏氣凝神,將他圍在當中。霍百草更是順勢抽出從不離身的金針,神情肅穆。氣氛緊繃之下,無一人敢出聲催促,所有目光都死死鎖在秦嶽手上。秦嶽微微抬頭,衝眾人咧嘴一笑,隨即咬緊牙關,鼓足勇氣,一手穩穩托住盒底,另一手猛然上掀,隻聽“啪”的一聲,盒蓋當即陡然開啟。就在同一瞬,場中諸人身子本能地往後一仰,緊接著又齊齊探身向前。。
眾人定睛一看,隻見盒中竟沒有什麼機關毒物,隻有幾封書信端端正正地靜放其中。秦嶽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額頭已滲出冷汗,小心翼翼將鐵盒放回桌案中央,伸手抹去汗珠,勉強露出一個略顯輕鬆的笑容。誰知話音未及出口,背上卻驟然挨了一掌,他登時微微一愣,回頭望去,隻見歐陽林雙眼泛紅,死死盯著自己,眼神中滿是壓抑不住的緊張與惱意,嘴唇輕輕顫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聲來,卻硬是半句也說不出來。秦嶽心頭微動,原想開口寬慰,正欲說話,卻見歐陽林猛地一甩手臂,倔強地轉過身去,不再看他。片刻之後,他的背影微微一顫,一道壓抑的略帶哭腔的聲音才輕輕的傳來:“秦大哥,太危險了。以後不許這樣了。”
秦嶽嗬嗬一笑,也並未放在心上。他心裡暗暗一笑,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瞬實在有些莽撞。說到底,也不過是下意識的反應,並未多想什麼。隻是心底深處,他已將歐陽林的安危視為己任,若見其涉險,心如湯煮,片刻難安。所以才會不假思索地出手,將鐵盒硬生生奪過,寧願自己來擔荷一切。此刻望見歐陽林那氣惱中滿含擔憂的神情,他心中隻覺得一暖,卻又隱隱生出幾分心疼,正欲低聲寬慰兩句,隻是此刻看到歐陽林和其餘人的目光全都被那已然打開的鐵盒牢牢吸引,他也隻能把這幾句寬慰咽會肚子。正當秦嶽伸手欲取其中書信之時,卻見嶽飛已搶先一步,將幾封書信小心翼翼地捧出,雙手奉上,恭恭敬敬遞到種師道麵前。
種師道接過信紙,卻並未拆閱,反而是轉手將其遞到蕭勝手中。蕭勝伸指抖開,細細端詳,第一封信上赫然寫道:
「王兄,展信如晤。承惠‘醉仙桃’之籽,弟已親植於暖閣,長勢喜人。每見其花葉搖曳,便想起與兄煮酒論道之風采。隻是如今親王大計為重,你我兄弟二人天各一方,不能時常盤桓,心中頗感未憾。唯願大業早成,屆時你我可每日把酒言歡,實乃幸事。弟羊頓首。」
蕭勝眼神一凝,飛快閱過,便將信順手遞給一旁的花映秋,而後迫不及待展開第二封。
「前些日子,丙火兄來訪,在我處盤桓數日,求我煉製幾味新藥汁。嘿嘿,我索性敲了他一筆,收了不少銀子。這鐵公雞也難得吐點血,倒叫我心中痛快不已……」
信中字裡行間,帶著輕佻與熟稔。
蕭勝一封封閱下去,越看眉頭越鎖,封封皆是王有財與一位署名帶“羊”字之人的往來書信。文辭或談花木、或言酒局,或暗中提及銀錢藥方,表麵無甚驚人之處,細讀卻分明透出交情非比尋常。
他心中暗暗思量:“此人……字中署‘羊’,行文又屢屢暗合親王府大計,想來必是其中一堂之主。隻是名字中帶羊字的在江湖之中寥寥無幾,我卻從未聽過這號人物。”想到這裡,蕭勝眸光微冷,心底已有幾分篤定:這所謂“羊某”,必定也是親王府中的某一位堂主!
鐵匣中每封信均不過寥寥數十字,蕭勝看完一封,便遞到花映秋手中,花映秋細細看彎一封,又不疾不徐地遞給種師道,繼而再傳至霍百草等人手裡。,就這樣,不過盞茶時分功夫,這幾封信便已在場中諸人手中流轉一遍。花映秋見眾人沉吟不語,皆是凝神思索,這才輕輕咳嗽一聲,打破寂靜,率先開口說道:“諸位,這幾封信字裡行間,寫的分明是與一個署‘羊’字之人的私交往來。”她一言出口,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她,她見狀,方才繼續開口:“我方才在心中反複思量過一遍,江湖之上素來並無名字裡帶‘羊’字的成名高手,因此此字必然不是本名,而應當是化名。”
接著她伸手沾了幾滴茶水,在桌案上緩緩比劃,邊畫邊說道:“羊在十二地支為‘未’,位列十二支之一。而‘未’與辰、戌、醜並稱四墓,亦稱四庫,寓意萬物氣機至此歸藏。”她見眾人凝神細聽,語氣漸漸篤定:“‘未’之中自有三乾潛藏,乙、丁、己皆在其中,其間乙屬木,故‘未’常被稱為木之庫。若依長生十二神推算,五行之木,長生在亥,帝旺在卯,至‘未’則入墓,是為‘木氣至未而歸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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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漸漸帶上幾分篤定與自信,環視眾人,語氣一字一頓:“墓者,既象征死亡,又寓隱匿深藏。信末署名為‘羊’,絕非戲筆,乃是以內行之語,借地支寓堂號。此羊,正是暗合甲乙木堂。由此推斷,這個所謂的‘羊某’,其實就是親王府甲乙木堂的堂主!”
花映秋這一番言辭可謂鞭辟入裡,條理分明。眾人皆知她平素涉獵廣博,醫卜星象無一不精,此刻聽她推演剖析,真如醍醐灌頂,令人在頃刻之間茅塞頓開。誰能料到,幾封寥寥數語的書信,竟牽扯出甲乙木堂的蹤跡?此等發現實在出乎眾人意料,堪稱意外之喜。如此看來,追索甲乙木堂的行跡,已非遙遙之事,而是當下便要提上議程的緊要要務。
想到這裡,蕭勝又將那小小鐵匣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細細查看,仿佛要從中再尋出什麼線索。然而他凝神良久,卻終究一無所獲,隻得惱怒之下,將鐵盒重重擲回桌上。緊跟著,種師道也伸手拾起,輕輕晃了幾下。豈料忽然之間,鐵盒內壁驟然傳來幾聲脆響,聲息短促,恰似利齒乍合。尚未等他反應過來,忽聽“鏘”的一聲,一支鋼針猛然自匣壁探出,寒光一閃,直射而出。種師道心頭一驚,下意識就要甩手,可這一針卻並非向前直射,而是斜斜探出,恰好刺中他手掌!
此變當真出乎所有人意料。要知道方才鐵盒已被反複把玩,竟無半點異狀,誰也未曾料到偏偏在種師道手中,機關卻陡然發作。隻聽“哢嚓”一聲,種師道已猛然將鐵匣甩飛,隨即口中發出一聲低呼,整個人頓時變了神色。他急切收攏手掌,五指死死握緊,眾人連忙湊近一看,這才駭然見到:一枚森冷的鋼針,結結實實釘進了他的掌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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