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群臣頓時精神一振。既然太祖發話,這場對談便不再是尋常議論,而是一場暗流湧動的較量。
既是上位者對臣下的審視,也是臣子對君心的揣度。
眾人目光彙聚之處,方孝孺已邁出一步。
他須發微揚,目光如刃,直指朱允通,聲如寒鐵:“三皇孫殿下,既代皇長孫立於此處,便請明言——為何主張‘百工振業、文教興國’?尤其是那‘文教興國’之說,竟將四書五經置於何地?”
語出如刀,氣勢壓頂。
大殿之上,空氣仿佛凝滯。
眾人心頭一緊,皆以為朱允通難逃窘境。
豈料,對方並未退縮。
隻見他上前一步,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宛如鑿石:
“很簡單。”
他目光不移,迎上方孝孺的逼視。
“因為如今,四書五經,興不了國。”
“但百工可以。”
“放肆!”
“荒謬絕倫!”
“簡直狂悖!”
一聲聲怒斥如雷炸響。文官們臉色驟變,有人拍案而起,有人雙目圓睜,難以置信竟有人敢當眾貶損聖賢之道。
“你說什麼?四書五經不能興國?”
這不僅是挑戰學問根基,更是動搖國本。
方孝孺嘴角泛起冷笑,語氣愈發森然:“三皇孫此言,莫非是要重演秦末亂世?”
“想當年,陳涉吳廣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天下崩裂,禮樂儘失。”
“複周禮者有之,崇軍功者有之,欲裂土封侯者亦有之。”
“百家爭鳴,思潮洶湧,朝綱幾近瓦解。”
“漢高祖得天下後,不得已以黃老之術治國,務求安定。”
“可那些紛爭,並未消失,隻是潛入深水。”
“直至漢武帝登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方才一統思想,定鼎乾坤。”
“自隋唐開科取士以來,多少寒門子弟憑經義入仕?”
“天下秩序,皆係於此道。”
“宋時東華門唱名,方為俊傑。宋國富庶至極,黎民安於清貧而樂業,此乃吾輩讀書人之極盛!”
方孝孺聲若雷霆,言辭激昂。
他目光如刃,直刺朱允通,神情儼然師長訓徒,字句皆含責備。
朱允通並未低頭。
他耳中回響的,是昔日大哥所言,比此刻之語更為透徹的箴言。
心念電轉,眼中驟然生光。
那答案,早已埋下。
他猛然抬頭,聲音清越如霜。
“方先生,自漢武罷黜百家,儒術獨尊,漢唐雄風,四海賓服。”
“然至宋世,豈真如您所言——百姓安貧樂道?”
“非也!”
“那是外患頻仍、戰則屢敗的屈辱!”
“君臣俯首,朝堂媚敵,昔日漢唐所傳之風骨,蕩然無存!”
“一群偽君子,高舉仁義大旗,實則結黨營私,排擠忠良,與帝王共謀打壓錚臣!”
“如此之宋!”
“或為文士之巔!”
“卻是民族之恥!”
話音未落,朝堂死寂。
方孝孺麵色陡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