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雪粒子灌進靴筒,凍得腳趾頭沒了知覺。他懷裡揣著母親的繡鞋,玉佩貼著心口發燙,像團小小的火。後頸總覺有涼風掠過,他不敢回頭,隻盯著前方被雪霧揉皺的山影——終南山應該就在那個方向。
“咳……咳!”
喉間腥甜,他扶著棵枯鬆彎下腰,吐出來的全是帶冰碴的血沫。褲腳早被雪水浸透,貼在腿上像塊冰,每挪一步都鑽心疼。懷裡的繡鞋滑出來,他慌忙去撿,指尖觸到鞋幫的血漬,又想起母親撞在石磨上的模樣,眼淚混著雪水砸在鞋麵上。
“小友,這般走法,莫說終南山,怕是活不過今晚。”
沙啞的聲音驚得林昭抬頭。雪幕裡立著個灰袍老人,背著竹簍,簍中裝滿帶雪的草藥,須發皆白,臉上皺紋深如刀刻,偏生眼睛亮得像星子。
“您……”林昭喉嚨發緊,“您怎麼在這兒?”
老人沒答話,抬手指了指他腳邊——雪地裡歪歪扭扭躺著隻凍僵的山雞,正是他爹今早獵的那隻。“跟著血腥味找來的。”老人俯身拾起山雞,扯下兩條腿扔給他,“吃。”
林昭餓極了,也顧不得燙,撕了塊雞肉塞進嘴。肉凍得梆硬,嚼得腮幫子發酸,卻慢慢化出點熱乎氣。老人坐在他身邊,用枯枝撥了撥篝火——原來他早生了堆火,藏在鬆枝後麵,火光映得雪片都成了金粉。
“姓林?”老人突然問。
林昭一愣:“您認得我?”
“不認得。”老人摸出個粗陶壺,倒了碗熱水遞給他,“但你懷裡的玉佩,我在三十年前見過。”
玉佩?林昭下意識攥緊胸口的和田玉。玄鶴銜芝的紋路硌著掌心,母親說這是外祖傳下的。
老人盯著玉佩,眼底泛起漣漪:“當年我在終南山結廬,有位女客帶著這玉佩來求藥。她穿月白裙,腕上係著銀鈴鐺,說是要救病重的丈夫……”他頓了頓,咳嗽兩聲,“後來我才知道,她是林夫人。”
林昭猛地抬頭,眼裡騰起希望:“您認識我娘?那我爹呢?他們是不是……”
“我沒見過林獵戶。”老人搖頭,“但那女客走時說,若有一日她兒子帶著玉佩來,便讓他上終南山找我——我便是你要尋的鐵筆先生。”
林昭的手劇烈發抖。陶碗“當啷”掉在雪地裡,熱水濺濕了褲腳,他卻渾然不覺。原來母親的“萬一有變故”不是隨口安慰,原來這世上真有親人會為他留一條路。
“跟我走。”老人背起竹簍,伸手拉他,“雪要停了,再耽擱,黑蓮堂的人該追上來了。”
“黑蓮堂?”林昭想起那些刀疤臉,“他們也追您?”
老人腳步一頓,雪光映得他臉色發沉:“黑蓮堂要的不隻是林家夫婦的命。二十年前,我有個師兄在漠北被他們所殺,師兄臨終前托我保管半卷《太阿劍譜》。如今他們尋到終南山,怕是與劍譜有關。”
林昭想起父親最後的話“藏的東西”,心跳陡然加快。難道父母拚死護著的,就是這劍譜?
“先上山。”老人不再多言,拽著他往山坳裡走。雪不知何時停了,月亮從雲裡鑽出來,照得鬆樹林像披了層銀紗。老人的腳程極快,林昭咬著牙跟上,懷裡的玉佩始終發燙,像在給他引路。
行至半山腰,老人停在一處石門前。石門刻著“鐵筆廬”三個大字,苔蘚斑駁,卻無半點積雪——顯然是常有人打掃。
“到了。”老人推開門,裡麵竟是個暖閣,炭火燒得正旺,案上擺著筆墨紙硯,牆角立著柄烏鞘長劍,劍穗是月白色的。
林昭一眼認出那劍穗——和母親腕間的銀鈴鐺,原是一對。
“坐。”老人給他倒了杯薑茶,“喝完暖暖,我有話與你說。”
薑茶辛辣,順著喉嚨燒進胃裡。林昭捧著杯子,聽老人緩緩道來:“你娘叫蘇清歡,是我師兄的關門弟子。當年她與你爹在漠北遇襲,為保《太阿劍譜》不落入黑蓮堂之手,假死引開追兵……”
“假死?”林昭猛地抬頭,“那我爹……”
“你爹是替你娘擋了致命一刀。”老人目光悲憫,“他們怕黑蓮堂追查,才將你托付給我。這十年,你在鎮裡長大,我每隔兩月便去擦一次你娘的墓碑。”
林昭的眼淚砸在茶盞裡。原來父母從未舍棄他,原來他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劍譜在你爹臨終前交給了我。”老人打開案頭木匣,取出一卷泛黃的絹帛,“但練這劍譜需斷情執,你娘若知道你要學,怕是要怪我。”
“我不怕。”林昭擦乾眼淚,挺直脊背,“我要替爹娘報仇,更要護住這劍譜,不讓黑蓮堂再害人。”
老人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笑了:“好。從今日起,你便叫‘孤鴻’——孤劍如鴻,不戀塵泥。”
窗外傳來雪壓鬆枝的輕響。林昭摸出懷裡的繡鞋,輕輕放在案頭。明天,他就要換上終南山的道袍,拿起那柄烏鞘劍。但他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變——比如心口的玉佩,比如對父母的思念,比如刻進骨血裡的仇恨。
黑蓮堂的殺手或許還在找他,但這一次,他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獸。
他是孤鴻,是要踏雪而來的複仇者。
喜歡孤劍殘雪錄請大家收藏:()孤劍殘雪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