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結束下午的掃盲課，寧露露正低頭收拾桌上的粉筆頭，身後就炸開了一片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像院角槐樹上那群永遠精力旺盛的麻雀。
“寧老師，歇會兒再收拾唄！”說話的是張蘭，嗓門亮得能穿透三層磚牆，“跟你說個新鮮事兒！”
寧露露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笑著應道：“張蘭嫂子這是又聽說啥新鮮事兒了？快給我們說道說道。”
圍過來的軍嫂們立刻騰出個空位，有個軍嫂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擠到前頭，掀開衣襟給孩子喂奶，嘴裡不忘催著：“快說快說，是不是公社糧站又進新米了？”
“哪兒啊，比新米稀罕多了！”張蘭故意賣了個關子，伸手逗了逗李嫂子懷裡的娃，“是紅星公社大隊長家的小閨女，你們知道不？就是那個叫畢寶秀的，長得倒是挺有福氣的，今年都十八了，追著老鄭家的那個小兒子跑呢！”
“老鄭家？哪個老鄭？”剛搬來不久的軍嫂皺著眉問，她丈夫是剛調過來的排長，對營區家屬院的人脈還不太熟。
“還能是哪個？就是運輸連鄭副連長啊！”張蘭提高了音量，“老鄭家倆兒子，鄭副連長是大兒子，踏實肯乾，去年還立了三等功呢！可那小兒子鄭建軍，嘖嘖……”
提到鄭建軍，邢秀妍先撇了撇嘴：“那小子俺知道，上次俺去後勤部領洗衣粉，還見著他蹲在門口抽煙呢！倉庫裡堆著那麼多活兒，他倒好，悠哉悠哉的。”
“可不是嘛！”張蘭接話道，“我娘家侄女兒就在紅星公社小學當老師，跟畢寶秀是一個村的。她說畢寶秀這丫頭魔怔了，天天往營區這邊跑，給鄭建軍送雞蛋送烙餅送白麵饅頭，人家連正眼都不瞧她一下，她還上趕著倒貼。”
寧露露端著水杯的手頓了頓，她對鄭建軍沒太多印象，隻在上次陳嫂子家吵架的時候見過一次，長得還算周正，眉眼間帶著輕佻，給人一種不太踏實的感覺。
這會兒聽張蘭這麼說，不禁皺起了眉：“大隊長的女兒，條件多好啊，怎麼會看上他？”
“還不是那小子會哄人！”旁邊的趙嫂子插了話，她丈夫是後勤部的乾事，消息比旁人靈通些，“聽說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見著姑娘就誇，什麼‘你比園子裡的月季花還好看’‘這活兒哪能讓你乾，我來我來’，哄得那些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心花怒放。”
李嫂子懷裡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她拍著孩子的後背哄了兩句，接著說道：“我聽我們家老陳說，鄭建軍在後勤部就沒好好乾過活兒，天天想著往外跑，要麼去鎮上的供銷社蹭熱鬨，要麼就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打牌。上個月還因為私自離崗被通報批評了，還是他哥求著領導才沒把他調去農場勞動。”
“這還不算啥！”張蘭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侄女兒說，不光紅星公社的畢寶秀，附近東風公社、向陽公社都有小姑娘被他哄得團團轉。”
“有個東風公社的姑娘，為了給他買煙，把家裡的布票都偷出來了，結果被她爹打得半死。”
“我的天！”邢秀妍驚得捂住了嘴，“這也太過分了吧？就沒人管管他？”
“怎麼沒人管？他哥鄭建國管得可嚴了！”趙嫂子呷了口茶，緩緩說道，“前陣子這小子膽兒肥了，居然敢去招惹通信連的女兵，在營區門口堵著人家小姑娘要處對象，被鄭建國撞見了，當場就給了他一巴掌。聽說回去後把他鎖在屋裡餓了兩天，罵他‘丟鄭家的臉，丟軍人的臉’，這才收斂了些。”
寧露露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手裡的搪瓷杯被她捏得發白，她來了這麼久見過不少踏實肯乾的年輕人，也見過偷奸耍滑的，但像鄭建軍這樣的卻不常見，畢竟這個時代把名聲看得很重。
“寧老師，你皺著眉乾啥？”張蘭注意到她的神情，好奇地問，“是不是覺得這小子太不著調了？”
“何止是不著調。”寧露露放下水杯，語氣嚴肅了些，“張蘭嫂子，你們想過沒有，不管是姑娘家還是小夥子，名聲要是壞了，一輩子都抬不起頭。鄭建軍這麼做，不僅毀了自己的名聲，還耽誤了那些姑娘。”
李嫂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可不是嘛！就說寶秀那姑娘，本來人那當大隊長的爹打算給她介紹個公社文書或者學校老師，哪個不比鄭建軍踏實穩重，結果寶秀那丫頭非鄭建軍不嫁，跟她爹鬨得雞飛狗跳的，給她爹氣得直罵‘養了個白眼狼’。”
“我看這鄭建軍不是腦子不好，是心術不正！”趙嫂子撇著嘴說，“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打算跟那些姑娘處對象，還故意哄著人家，不就是想占點小便宜嗎？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拿人家的東西，這跟耍流氓有啥區彆？”
王嫂子歎了口氣：“也怪那些姑娘太單純了，沒見過啥世麵，被人家幾句甜言蜜語就哄住了。要是她們能多讀書識字，知道些道理，也不至於這麼容易上當。”
這話倒是說到了寧露露的心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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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下掃盲班的初衷，就是想讓這些沒讀過書的軍嫂和附近的姑娘們多認些字，多懂些道理，不至於因為無知被人欺騙。
這會兒聽王嫂子這麼說，她突然覺得，或許可以找機會給附近公社的那些姑娘們也上上課，不光教認字，也教教她們怎麼辨彆人心。
“寧老師，你要是去附近公社開課，我第一個支持你！”張蘭拍著胸脯說，“我跟我娘家侄女兒說一聲，讓她幫你組織人。寶秀那丫頭我也認識，要是能讓她明白過來，也算是積德行善了。”
寧露露笑了笑：“這事兒我得跟我們家斯年商量商量，還要跟家屬院主任彙報一下。畢竟跨著公社呢，得走正規流程。”
正說著，成斯年從營區方向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個軍綠色的布包。
他看到圍在一起的軍嫂們，笑著喊道：“嫂子們好，露露，回家吃飯了！”
軍嫂們見成斯年來了，紛紛打招呼。
張蘭笑著說：“成團長可真疼媳婦！寧老師，快回去吃飯吧，咱們改天再聊。”
寧露露點點頭，跟大家道彆後，跟著成斯年往家走。
路上，她把剛才聽來的關於鄭建軍的事跟成斯年說了一遍，末了小臉氣的通紅：“鄭建軍這種，就是妥妥的大渣男！”
成斯年皺了皺眉，歎了口氣：“鄭建軍這小子，就是被他爸媽慣壞了，好吃懶做不說，還總想著走捷徑。鄭建國為了他操碎了心，上次因為他招惹女兵的事，還專門來跟我道歉，說給營區丟臉了。”
“那就沒人能管管他嗎？要是再這麼下去，還不知道要耽誤多少姑娘。”寧露露有些氣憤地說。
“怎麼沒管？後勤部的領導找他談過好幾次話了，鄭建國也天天盯著他，可他就是本性難移，我已經給鄭建國下了最後通牒，要是再犯，直接把人送走。”成斯年無奈地說，“不過上次被鄭建國教訓後，確實收斂了不少，最近沒聽說他老實了不少。”
寧露露停下腳步，看著成斯年認真地說：“斯年，我想去附近公社也開設掃盲班，不光教認字，還想跟那些姑娘們講講道理，讓她們彆再被鄭建軍那樣的人騙了。”
成斯年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我當是什麼事呢！這是好事啊，我舉雙手讚成。”
“明天我跟他們商量一下，再跟幾個公社的書記打個招呼，肯定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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