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萊城已染上秋意,街道旁的楊樹葉泛黃飄落,都指揮使府內卻彌漫著比秋風更甚的凝重。議事廳中,傳旨太監高起潛雙手捧著明黃色的聖旨,尖細的嗓音在空曠的廳堂裡回蕩,每一個字都像石子般砸在王巢心頭:“……山東近年軍威漸盛,糧產豐足,特命登萊都指揮使王巢,於十月底前額外上繳軍餉十五萬兩,以充國庫,支援西北剿匪軍需……”
王巢垂手而立,目光落在聖旨末尾“欽此”二字上,指尖微微收緊。他早料到朝廷會因國庫空虛伸手,卻沒料到數額如此之高——十五萬兩白銀,相當於山東半年的軍餉總額,若真按旨上繳,剛有起色的軍工坊建設、邊境防禦工事修繕都將陷入停滯,甚至連士兵的冬衣采購都要受影響。
待高起潛宣讀完聖旨,王巢上前一步,躬身接旨,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臣王巢接旨,謝陛下恩典。隻是不知高公公,這十五萬兩軍餉的數額,是戶部核算,還是陛下親定?”
高起潛收起聖旨,臉上堆著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卻帶著審視:“王將軍這話問得見外了,自然是戶部按山東的‘實力’核算後,陛下禦筆批準的。如今西北流寇猖獗,京城糧價也一日三漲,國庫空虛得能跑老鼠,陛下也是不得已才向山東伸手啊。”他說著,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王巢身後的沈文,那眼神裡的暗示再明顯不過——若是識趣,私下裡該有“孝敬”。
王巢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側身讓過高起潛:“高公公一路辛苦,先去驛館歇息,容臣與眾僚商議後,再給公公答複。”送走高起潛後,王巢將聖旨重重拍在案上,沉聲道:“十五萬兩!朝廷是把山東當成搖錢樹了!”
沈文上前,拿起聖旨反複翻看,眉頭緊鎖:“將軍,去年我們已上繳了十萬兩軍餉,今年又額外索要十五萬,這根本是竭澤而漁。戶部尚書侯恂一向視山東為‘肥缺’,怕是他在背後攛掇的——聽說他近日正為西北軍餉的事被陛下責罵,想拿山東的軍餉邀功。”
李虎更是怒目圓睜,拳頭砸在桌角:“憑什麼!我們在山東練兵防禦,抵禦後金、剿滅流寇,朝廷沒給過一粒糧、一兩銀,如今倒好,見我們稍有起色就來搜刮!實在不行,就跟朝廷硬剛,大不了……”
“不可!”王巢打斷李虎的話,語氣嚴肅,“如今山東雖穩,但羽翼未豐,與朝廷撕破臉百害而無一利。崇禎皇帝猜忌心極重,若是公然抗旨,他定會派欽差來查,甚至借機削奪兵權,到時候不僅軍餉保不住,山東的局麵也會動蕩。我們隻能周旋,不能硬抗。”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在山東境內的防禦工事標記上劃過:“要周旋,就得有‘理由’。第一,上個月我們剛裁汰了軍中老弱三千餘人,按規矩要給遣散費,每人五兩白銀,這就是一萬五千兩;第二,德州、登萊的防禦工事還在建設中,城牆修繕、火炮陣地挖掘都需要銀子,目前已投入八萬兩,後續還要五萬兩才能完工;第三,情報局升級後,探子的俸祿、聯絡點的維護每月要耗銀三千兩,這些都是實打實的開支,朝廷總不能讓我們餓著肚子守邊疆吧?”
沈文眼睛一亮:“將軍說得對!我們可以將這些開支一一列出,寫成奏折上奏朝廷,請求暫緩上繳軍餉。但光有奏折不夠,高起潛這次來,明擺著是想要好處——他是崇禎身邊的近侍,若是能讓他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事情會好辦得多。”
王巢點頭,看向沈文:“這事就交給你辦。從府庫中取出五萬兩白銀,分裝在十個木箱裡,深夜送到高起潛的驛館。記住,不要留下任何痕跡,隻說這是山東百姓‘感念陛下恩典’,特意準備的‘薄禮’,與軍餉無關。”
沈文應下,又憂心道:“可五萬兩不是小數目,府庫中原本就預留了軍工坊的硫磺采購款,若是再拿出五萬兩,怕是會影響後續物資采購。”
“隻能先緊一緊了。”王巢歎了口氣,“軍工坊的硫磺還能支撐一個月,荷蘭那邊的第二批硫磺下個月就能運到,暫時能緩一緩。當務之急是把朝廷的催繳壓下去,若是真繳了十五萬兩,我們今年冬天都過不好。”
接下來的三日,王巢閉門謝客,親自起草奏折。他在奏折中詳細羅列了山東的各項開支:裁汰老弱的遣散費清單、防禦工事的用料與工時核算、情報局的人員俸祿明細,甚至附上了登萊、德州兩地的糧價波動數據,字裡行間都在強調“山東雖有起色,但根基未穩,仍需朝廷扶持,而非索取”。同時,他還在奏折中承諾,待明年秋收後,山東糧食豐收,府庫充盈,定會補足這十五萬兩軍餉,絕不讓朝廷失望。
奏折寫好後,王巢親自送到高起潛的驛館,請他代為呈遞。高起潛看著眼前厚厚的奏折,又想起昨夜沈文送來的五萬兩白銀,臉上的笑容真切了許多:“王將軍放心,你的難處咱家都明白,這奏折咱家會親手交給陛下,也會在陛下麵前為將軍多說幾句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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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高起潛回到京城後,立刻在崇禎麵前為山東美言。他先是誇讚王巢“治軍嚴明,山東百姓安居樂業”,又“不經意”間提起山東的防禦工事:“陛下,老奴這次去登萊,親眼看到德州的城牆正在修繕,士兵們冒著秋風搬運磚石,連件像樣的棉衣都沒有。王巢說,若是把軍餉都繳了,士兵們冬天怕是要凍著,到時候後金來犯,怕是難守啊。”
崇禎聽著,眉頭微微皺起。他拿起王巢的奏折,仔細翻看,隻見奏折中每一項開支都標注得清清楚楚,還有地方官員的聯名簽字,不像是造假。此時,戶部尚書侯恂又來催繳軍餉,崇禎便將奏折扔給他:“你自己看看!王巢說山東要給老弱遣散費、修防禦工事,拿不出十五萬兩,請求暫緩到明年秋收後。你之前不是說山東‘糧產豐足,軍餉充裕’嗎?這又是怎麼回事?”
侯恂拿起奏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之前確實沒詳細核算山東的開支,隻是想當然地認為山東能拿出十五萬兩,如今被王巢擺了一道,一時語塞:“陛、陛下,這或許是王巢的托詞……山東近年與荷蘭通商,賺了不少銀子,怎麼會拿不出十五萬兩?”
“通商賺的銀子,不也是用來養兵、修工事了嗎?”崇禎放下茶杯,語氣帶著幾分不悅,“王巢在山東抵禦後金、剿滅流寇,沒讓朝廷費心,若是連軍餉都催得太緊,寒了邊疆將士的心,誰還會為朕賣命?”
一旁的高起潛適時補充:“陛下說得是。老奴聽說,王巢還在奏折中承諾,明年秋收後定會補足軍餉,他一向說話算話,陛下不妨再信他一次。而且如今西北剿匪雖急,但也不差這幾個月,若是逼得王巢太緊,萬一山東出了亂子,反而得不償失。”
崇禎沉默良久,最終點了點頭:“也罷,就按王巢說的辦,暫緩上繳軍餉,待明年秋收後再繳。你告訴戶部,以後核算地方軍餉時,要多考慮地方實際情況,彆動不動就獅子大開口。”
消息傳到登萊時,王巢正在軍工坊查看新造的火炮。當沈文興衝衝地將朝廷的批複告訴他時,王巢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他看著眼前正在調試的改進型克虜伯火炮,笑道:“總算是把這關過了。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朝廷這次同意暫緩,一是因為我們的理由充分,二是因為高起潛的幫忙,明年秋收後,他們肯定還會來要。”
沈文點頭:“將軍說得對。我們得趁這一年時間,多開辟幾條財路——荷蘭那邊的絲綢貿易可以再擴大規模,南洋的硫磺、銅礦采購也能壓一壓價格,再在登萊開幾家官辦的綢緞莊、茶葉鋪,增加府庫收入。明年就算朝廷再來催繳,我們也能從容應對。”
李虎也鬆了口氣:“太好了!若是真繳了十五萬兩,士兵們的冬衣都要減半。現在好了,我們可以安心準備冬天的防禦了——聽說後金最近在邊境調動頻繁,怕是想趁著冬天河水結冰,來犯德州。”
“沒錯,防禦不能鬆懈。”王巢收起笑容,語氣嚴肅,“讓德州的駐軍加強巡邏,防禦工事加快修繕,軍工坊的火炮也要儘快批量生產,爭取在冬天來臨前,再給德州增派十門改進型克虜伯火炮。隻有我們自己足夠強大,朝廷才不敢輕易拿捏我們。”
接下來的一個月,山東按部就班地推進各項工作:裁汰老弱的遣散費按時發放,士兵們拿到銀子後,有的回家務農,有的留在登萊經商,無不感激王巢的體恤;德州的防禦工事順利完工,新修的城牆高達三丈,牆外挖掘了寬五丈的護城河,城牆上架設的克虜伯火炮虎視眈眈,後金的遊騎再也不敢輕易靠近;荷蘭的第二批硫磺與銅礦如期運到登萊港,軍工坊的火炮生產速度再次提升,每月能造出二十門改進型克虜伯火炮。
十月中旬,登萊迎來了第一場雪。王巢站在都指揮使府的院牆上,看著雪花落在新修的官道上,遠處的水師戰船在渤海灣巡邏,炮聲隱約傳來。沈文走上前來,遞給他一件厚厚的棉衣:“將軍,天涼了,該回屋了。剛收到情報局的消息,朝廷那邊沒再提軍餉的事,戶部也在忙著核算西北的軍餉,暫時顧不上我們了。”
王巢接過棉衣穿上,心中卻沒有絲毫放鬆:“今年是躲過去了,但明年呢?崇禎的國庫隻會越來越空,到時候肯定還會來催繳。我們必須儘快壯大實力,無論是軍事還是經濟,隻有讓朝廷覺得‘離不開山東’,我們才能真正掌握主動權。”
他看向南方,目光堅定:“明年春天,我們要擴大與南洋的貿易,讓山東的絲綢、瓷器賣到更遠的地方;同時,軍工坊要開始研發更先進的火炮,水師也要再添幾艘戰船。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在朝廷的一次次索取中,守住山東的根基,守住這來之不易的安穩。”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登萊城的街道與城牆,卻蓋不住城內的生機——商販們冒著雪擺攤,士兵們在雪中操練,工匠們在軍工坊內忙碌。王巢知道,這些生機都是山東的希望,而他必須像守護火種一樣,守護好這份希望,無論前方有多少來自朝廷的壓力,多少來自外敵的威脅,都不能讓這火種熄滅。
與此同時,京城的皇宮內,崇禎看著窗外的雪景,手中拿著王巢的奏折,心中五味雜陳。他既希望王巢能為朝廷提供更多軍餉,又擔心逼得太緊會讓山東生亂。高起潛在一旁說道:“陛下,王巢既然承諾明年秋收後補繳軍餉,想必不會食言。而且山東現在是抵禦後金的重要屏障,若是真把他逼反了,後果不堪設想。”
崇禎歎了口氣,放下奏折:“朕也知道這個道理。隻是國庫空虛,西北剿匪急需軍餉,朕也是沒辦法。但願王巢真能像他說的那樣,明年補足軍餉吧。”
他不會知道,此時的王巢,早已在為明年的“周旋”做準備。山東與朝廷之間的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而王巢清楚,隻有足夠強大,才能在這場博弈中,始終立於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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