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也察覺情形有異,料想其中或有隱情,但眼下最要緊的是先將人帶離此處。她輕聲道:“既然此事已然說開,便到此為止罷。這三個孩子確是鬨得不像話,多謝世子代為管教。隻是因兒失手傷及世子,雖是無心之失,卻也不知究竟是何等爭執竟讓她慌亂至此……”
她語氣微頓,眼底掠過一絲憂愁:“想來因兒也受了不小驚嚇。既然世子言明此事作罷,那便就此揭過。我們不便再叨擾,還望世子莫要將今日之事聲張。”
作為母親,她心知女兒能持刀誤傷他人,事情絕不簡單。
陸呈辭急忙點頭應道:“夫人說得是。您放心,此事絕不外傳。”
沈昌宏仍心中鬱結,沉吟片刻,對他道:“世子傷勢不輕,不如隨老夫回太師府一趟,讓府中醫官好生為你診治。”
讓他去太師府?
沈識因沒想到祖父竟沒有作罷的意思,她剛要推拒,結果陸呈辭卻答應得爽快:“好,晚輩這就隨您過去。”
他……
他說罷,便命人將雲棠與嚴澈都帶了出來。
刑部侍郎見兒子無恙,不願在此多作停留,當即揪住他的耳朵匆匆離去,免得卷入更多是非。文安侯見孫女安然,也未多言,帶著人默然離開。
太師府一行人回到府中,沈昌宏將陸呈辭引至前廳看茶,隨即吩咐人去請府醫。
沈識因見祖父真要請府醫驗傷,急忙上前勸阻:“祖父,傷口既已包紮妥當,若再解開恐不利於愈合。”
她心下惶然,自己親手為陸呈辭包紮時看得分明,那傷口極深,而她包紮得倉促,若是經府醫查驗,必定會露出破綻。
沈昌宏看她一眼,眸光微沉,道:“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這傷是你所為,那自然要驗明傷勢輕重,才好定下該如何對陸世子負責。”
負責?
沈識因聞言心頭一緊,難道祖父自始至終都沒有相信?
她憂心忡忡地望向陸呈辭,卻見陸呈辭神色自若,不顯緊張。
不多時府醫便被請了進來。府醫行禮過後,小心翼翼地解開陸呈辭肩上的紗布。當那層層紗布終於卸下時,在場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陸呈辭肩頭赫然一道極深的傷口,雖已止住流血,但那皮開肉綻的慘狀仍觸目驚心。
府醫不禁咦了一聲,低聲歎道:“這傷勢……著實不輕啊。”
沈昌宏凝目細看那傷口,沉聲問府醫:“醫師可能看出是何物所傷?”
府醫躬身回稟:“回大人,世子這傷應是長劍所致,深約兩指,傷勢頗重。雖已止血,但創口難以自愈,須得立即縫合才是。”
“長劍所傷?還深達兩指?”沈昌宏的聲音陡然轉冷。這分明與方才所說的匕首誤傷截然不同。匕首絕無可能造成如此深重的傷口。
他們二人,果然都在說謊。
沈識因頓時慌了神,悔不該當初草率應下這個謊言。
沈昌宏沉默片刻,眸色愈發深沉,對府醫道:“那便有勞醫師為世子縫合傷口。”
府醫領命後便取來針線麻藥,利落地為陸呈辭敷藥準備縫合。
廳內氣氛凝滯,無人出聲,隻聽得見針線穿透皮肉的細微聲響。
陸呈辭端坐不動,任憑銀針一次次刺入皮肉,竟隻微微蹙了下眉頭。
沈識因望著那穿皮入肉的銀針,隻覺得心口一陣陣發緊,眉尖蹙得生疼。
待府醫縫合完畢,仔細上藥包紮後躬身退下,沈昌宏便起身對陸呈辭道:“陸世子,請隨老夫到書房一敘。”
陸呈辭應聲而起,臨行前望了沈識因一眼,沈識因憂心忡忡地回望他。
他們拙劣的謊言就這樣被祖父輕易識破,也不知祖父單獨喚他去書房所為何事。
陸呈辭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便隨沈昌宏去了書房。
書房門扉輕合,沈昌宏抬手請陸呈辭入座,開門見山道:“不知陸世子用了什麼法子,竟能讓因兒配合你撒這個謊。但你既將她牽扯進來,老夫便不能坐視不管。”
他目光如炬:“因兒心性純善,許是見你受傷心生憐憫才應下此事。還望世子明白自己的身份,莫要忘了親王府與太師府各自的立場。”
陸呈辭聞言,從容頷首一禮:“太師大人明鑒,這些利害,晚輩心中自是清楚。此番哄騙沈姑娘為我遮掩,確是晚輩之過。原以為能瞞天過海,到底是晚輩狂妄了。”
他言語坦然,不見半分虛偽。
沈昌宏不想他竟如此坦誠,審視著他道:“方才宮中急報,有刺客潛入大內,想必那就是陸世子吧?你肩頭這處劍傷,分明是宮中禁衛所用的破甲劍所傷。你讓我孫兒替你擔下這罪責,真是打得好算盤。”
陸呈辭忙歉然道:“晚輩不敢。既然太師已看破,晚輩也無須再隱瞞。今夜潛入皇宮之人確實是我。我入宮,是為了救出陸陵王之子小福。那孩子在禦膳房做細作多時,想必太師早已知曉。隻是,您既早知他的身份,為何不曾揭破,亦未上報聖上?”
“還有,陸陵王今夜欲在月洞湖起事,皇上與太師應早已布下天羅地網,意欲將其一舉擒獲。或許在陛下眼中,蕩平陸陵王不過覆手之間,然其城府之深,絕非如此簡單。太師大人多年來赤膽忠心,鼎力輔佐聖上,可曾真以為陛下待您亦是推心置腹?其實不然。自聖上迎妤妃入宮,心性已非往昔,這一點,太師想必早有察覺。”
“所以,當您窺破陸陵王之子潛伏宮闈,卻並未即刻上稟禦前,隻因您亦在權衡。太師素來仁心為懷,以黎庶為重,以社稷當先。然陸陵王狼子野心,早欲誅滅太師。此番舉動,無論意在試探聖心,或僅為蓄意生事,其最終所求,不過是設法除掉您。”
“今日沈姑娘與另兩位在街市爭執,動靜頗大,已引得多方注目,晚輩不得已才將人請至審司堂暫避。太師明察秋毫,晚輩這點拙劣的遮掩,自然瞞不過您的眼睛。還望太師海涵,勿與晚輩計較。”
他句句懇切,毫無欺瞞之態。
沈昌宏審視著他,心下愕然,當真未曾料到,這位兩年前才認回親王府的嫡長子,竟如此直白地將這般要害之事和盤托出。
他靜默片刻,沉聲問道:“那你告訴老夫,你費這番周折,目的究竟為何?總不至於是想與我太師府聯手。你父親是何立場,與我太師府又是何等關係,你心知肚明。”
沈昌宏自認為與親王府之間界限劃得清明,不曾想,竟突然冒出個陸呈辭,將局麵攪得如此複雜。
陸呈辭起身,走到他跟前,俯身一禮,道:“晚輩所做一切,彆無他圖,更從未存過半分危害太師府之心。”
他語氣鄭重,字句清晰:“晚輩,想迎娶沈識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