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退去,汜水上空已掛起一道暗紅。
那紅不是朝霞,是風裡翻卷的火光。虎牢關敵樓之上,‘義燈’伏著,燈焰細得像一根針——針尖朝向洛陽。
斥候翻身上敵樓,跪地呈一封短劄,劄背沾著細灰,指腹一抹便黑:“長安使者夜奔洛陽,董賊——”他斟酌了一瞬,“——董公令:棄帝都,遷關中。焚諸苑囿、府庫、兵仗、坊肆,以斷後患。命溫侯斷後。”
風在這四句之下給出一句更冷的注腳:‘焚而後退’。
張遼張口,喉嚨裡卻先是啞了一記。
高順目光如鐵,指背的青筋不動。陳宮把短劄攤在案上,手指按住“焚”字,指尖的白自這一個小小的點發散出去:“他們終於把謠言真的做了。”
呂布負戟而立,眉目沉,指節在戟背上輕輕一劃,像在一麵無形的秤上劃下一道刻痕。他沒有看劄,他看的是窗外那一點不肯滅的燈。
“今日起,‘護根局’轉‘行局’。”他道,聲音很涼,卻穩如石。“入洛——不居;救人——不爭;護器——不奪;斷後——不殺。‘董公令’四字,改一字。”
“改哪一字?”陳宮問。
“改‘焚’。”呂布淡淡,“他要焚城,我焚‘舊’。舊在心,不在屋瓦。”
陳宮唇邊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拱手:“請主公發五令。”
呂布抬手,五指如落子:
“一令:善後司即刻入洛陽,立三物——‘義燈’、‘法牌’、‘工部榜’。義燈先立城門內外,法牌立坊口,工部榜立太廟前與西市。張遼為‘善後都督’,三千為佐,黑白二印隨身。”
“二令:陷陣營分為‘三都五部’,夜守‘井倉旗架’,晝護‘驛傳與工匠’,高順總其事。‘刀背三式’為律,嚴禁傷人。見野火,先截其根;見搶掠,先斷其手——斷的,是貪心。”
“三令:‘遷民三法’立時施行——願歸河東者給牛耕、願居洛者給工鈔、願歸本縣者給路券。沿線‘義燈’為印,見燈即信。”
“四令:‘鹽票’與‘工鈔’今日即發。鹽票隻通於義棚、善後、工部三處,以防亂價;工鈔付匠;鹽契當夜與解鹽井主訂立,護井護爐,鹽鐵為先。”
“五令:‘客卿榜’遍貼驛傳與義棚旁——文能安糧者來,武能護民者來,能言能走者來,能書能算者來。名聲不問出身。”
“喏!”張遼、高順齊聲。
——
辰初,善後司旗影已入洛陽北門。城門洞開半扇,門內是塵與惶色。
張遼換上素甲,肩披黑鬥篷,手執一杆短旗,旗上隻有兩字:善後。他並不騎得快,他讓馬蹄在亂石上踩出四個穩穩的印記。
北門內外,各立三盞紙燈,每盞燈上都是同樣的字:義。
“義燈立,法牌隨。”張遼回頭,吩咐隨行百吏,“把《安民約》釘在坊口——三不:不殺、不焚、不毀;把《軍法二十條》掛在市口——三條先讀:擾糧者拿,搶器者拿,縱火者拿;把《工部榜》貼在太廟前,先招‘修、抬、運、寫’四工:修瓦抬石運書寫冊。”
百吏應諾,各自奔散。紙燈在晨風裡伏了伏,立住了。
西市的風帶著燒焦的味,像誰在泥裡掩了半夜的火,今晨風一吹,火頭又挑了出來。
高順領‘三都五部’自西門入,黑甲整肅,老卒們手持濕麻與水囊,不是掄刀,是掄水。
有人在坊角放起小火,火上烤著一柄沾油的刀,高順一把奪下,刀背“砰”的一聲敲在石階上,火星四濺又熄。
那人罵,話未儘,高順已經以刀背輕輕一挑,那人的手腕一麻,坐倒在地。陷陣營不拔鋒,刀背無聲的威嚴,比刀尖還冷。
“把井封三口,開兩口。”高順抬眼,“西市北坊井給義棚,西市南坊井給工部,其餘封,列牌示‘傷井者杖’。”
“喏!”
——
太廟前,工部榜剛貼上,一隊披麻短褐的匠人便湧了來。
有人握著錘,有人背著墨鬥,有人提著箱子,箱裡是他們所有的家當——鑿、刨、釘、銼。他們站在榜下抬頭一看,榜上的字大而白:
“招工:修門、修梁、抬木、抬石、運書、運器、寫冊、謄錄、造車、修舟。工得‘工鈔’,可換鹽與米;免徭一年;可攜家屬入義棚。”
匠人們互相看看,一個老匠先走出一步,朝張遼重重一揖:“我會抄經、修椽。”張遼把‘善後印’在他手背上輕輕一蓋:“善後。”隨後又在他隨身繩袋裡塞了一張小小的紙條:“擇義。”老匠手一抖,眼裡就熱了。身後的人一擁而上,工部前瞬間有了秩序的熱。
“籍簿!”張遼吩咐,“十裡為一簿,分民籍、軍籍、工籍。工籍優先,寫清技藝與字號;軍籍暫不動;民籍先標‘願歸河東’、‘願居洛’、‘願歸本縣’三欄,讓他們自己勾。”
抄寫小吏們彎腰蘸墨,筆尖在粗紙上“刷刷”地走,像在這片燒焦的城裡開小小的一條條水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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