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才漲到渠堤一指,風裡便多了點不安的潮氣。
晉陽的義燈白日不熄,法牌在市口立得直如尺,黑底白字映得人心也直。自敖倉發出的三路“互濟”,像三條細而堅的水脈,繞過石,穿過田,抵著一盞盞燈與一張張券,把“飽與穩”鋪在路上。
也正因這“穩”,有人坐不住了。
先是河內、冀縣一帶傳來耳熟的壞聲——“並券可仿,法牌可拆,義燈礙道”。市中忽有“灰券”流出,紙厚墨粗,印紋似真非真。有人拿“灰券”去粥棚換米,被吏員請到燈下照印,燈一伏一立,券麵棱花便像醉了酒,亂作一團。吏員和氣,收起假券不斥,隻在法牌下寫一行小字:“識假,先照燈。”
次日夜裡,汝潁渡口的燈被人“風中偶滅”,風卻恰好逆。又過兩日,冀州某縣有“講徒”在義學門前大談“自由”,口快手更快,暗摔石子去打法牌。石子落地未起聲,“鈴場”的細鈴已輕輕顫了一下,夜行校從牆影裡探出一隻布手,像按住一隻不安分的貓,按得不輕不重,正好夠那隻“貓”不再叫。
陳宮把三地的報牘攤在案上,指腹一推,三條線交在一個小鎮上——“石槽鎮”。石槽鎮在河內、冀縣、汝潁三路交彙,地下泉眼多,昔日靠石槽灌田、磨穀得名,鎮外有一道古甕城,牆不高,卻曲折成環,似纏,似抱。
張遼看了一眼,低聲:“甕城。”
高順看了一眼,隻有一字:“請。”
“請誰?”張遼問。
陳宮笑,拿起筆在甕城裡添了幾筆:一處“影燈所”,兩處“鈴場”,三處“軟渡”,四處“暗閘”。最後在甕城正門外寫下四字——“護燈大會”。
“請他們來當‘護燈人’。”陳宮把筆一擱,眼裡那團火收斂成細細一縷,“將計就計。”
消息像風一般“偶然”漏了出去:並州要在石槽鎮設“護燈大會”,以“券聯號”換“鹽鐵印”,凡持券者皆可在燈下對印;又有“識假演示”,凡辨出假券者賞鹽一斤、鐵釘十枚。鎮上“鹽號”“鐵作”齊齊開張,市口又新豎一麵小牌——“請舊豪右與鄉約共來護燈,以保鄉裡安。”
幾處“灰券”的源頭笑了:好一個“護燈大會”,燈下見真,正合自己之計——隻要讓場中出一點亂,便能借“護燈”為名行“倒燈”之實,趁勢砸牌,挑動人心,一舉壞並券之信、法牌之名、義燈之勢。袁術聞訊冷笑,派心腹以“商會”的名義串聯四處豪右,再令門客招聚亡命百餘,衣裳粗布,袖裡帶刀,分成“護燈隊”“講法隊”“護商隊”,號稱來“幫並州守法”,實則一個個袖裡風緊,眼裡火辣。
那一日,石槽鎮天光微黃,風順。甕城裡外,一盞盞影燈先點,燈心浸過牛油,火伏不跳;兩處“鈴場”劃地成線,細鈴埋在雪下,鈴上覆以薄紙;三處“軟渡”鋪在石槽沿,氈下規整,馬蹄落地如貓;四處“暗閘”用木閂封住小巷,門上掛一支竹哨——風一緊,竹哨先鳴。斬台立在正中偏後,黑旗不動,法牌直立,牌下掛一塊新牌:“講法三則”。第一則:燈不礙路,路靠燈直。第二則:券不奪財,財隨券明。第三則:牌不壓人,人立牌下。
護燈大會按時開,吏員先講“識假圖”,周詔念三字:“民、信、止”。隨後演示“燈下識印”:燈伏,券上“並”“民”兩字在暗處隱隱浮起;燈立,棱花收回,印紋如初。台下嘈嘈,豪右門客笑得意味深長:“好神。”又看一眼身側“講徒”,眼裡閃了一道銳。
午後,三股隊伍各持旗入城,“護燈隊”在前,“護商隊”在後,“講法隊”夾中。護燈隊在牌下抱拳高喊:“護燈護燈!”講法隊在燈下搖舌鼓唇:“燈礙路、牌礙人、券礙財。”護商隊拎著口袋,口袋裡裝滿“灰券”,急於“驗真”。鎮上百姓可笑可怒,偏又怕亂,人人扯著衣襟,眼睛盯著斬台那一角黑旗,像一股繃著的弦。
呂布沒有露麵,他站在甕城後門的一段矮牆上,玄披束起,靜看風動。陳宮立在斬台邊,手裡搖著一柄細扇,扇麵上寫著兩個小字:“守線”。張遼、高順各隱一側,一明一暗,弓騎校、陷陣校、工械校、夜行校、法度校分散在四角,皆不露氣。
護商隊先上,“灰券”一把一把撒上案,像一群試探水溫的魚。吏員照燈,燈一伏,“並”字不現,“民”字不現,券麵卻浮起一片暈墨,像爛泥。吏員笑,連連道:“好假,好假。”把“灰券”收起,不急著處。護商隊不耐,伸手去搶,手還沒落在券上一寸,一根淡淡的影已落在他手背上——焦萬的指節,輕輕一敲,像有人用指甲刮了刮鐵杆。護商隊的手一僵,力氣不知跑去了哪裡。
講法隊見狀,聲浪一鼓:“你們借燈壓人!燈礙路!”說著便擠,腳尖越過“鈴線”半寸。鈴未響,陳宮折扇一收,笑道:“請進。”那邊高順手指一劃,暗閘輕開,曲巷如甕口,講法隊“順勢”進。剛過線,“鈴”輕輕一聲——甕城外門閘落。裡外兩道門一合,像一隻無形的手把這些“護法之人”溫柔地放進了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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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入甕。”陳宮把“請”字吐得很輕,像說給風聽。
甕城中段,影燈一齊伏下,燈光變低,券麵上的細紋在暗裡浮出另一行針眼:“鹽號—某—某”。一旁的竹牌上,已列著“鹽號”聯號與“鐵作”押記。張遼抬手,吏員照牌逐一對印,灰券與某鹽號的水印一一相對,像是早已等著他們來認祖宗。護商隊的臉一個個白一陣紅一陣,講法隊的舌頭忽然不利索,護燈隊抱拳的手也慢了半拍。
“識假演示”,到此翻了麵。
“諸位,”陳宮把扇一橫,指向台側的一張新牌,“識假不難,難在不自欺。”他指牌念字:“凡持假券者,不必恐;凡造假券者,不必跑;凡使假券者,不必辯——燈下自有分明。”
話未落,夜行校從人群縫裡牽出兩個“護商”的胳膊,胳膊上的袖口繡文露出一個“袁”字。吏員把袖口對在影燈下,隱隱現出“商會—東路”的暗印。陳宮不動聲色:“‘商會’遠來,辛苦了。請至台下坐。”
坐——其實便是跪。黑旗一擺,護燈隊“護”住了自己,兩膝軟在地上,像被誰抽了筋。
“殺——”有人在講法隊裡嘶啞喊了一個字。這一字在燈下極突兀,像一根荊條倒抽回來,抽在他自己臉上。高順不用戟,手一抬,陷陣營“釘”在甕城的四角,釘聲沒有,風聲有。講法隊想衝,第一排腳剛跨過“鈴線”,鈴輕響,木兵“點肩、點肘、點膝、點腕”,四點落,皆是“不傷人而去其勇”。勇氣像被抽走的氣,這些人肩垮眼空,連罵的力道都癱了。
張遼不看他們,他看的是場外的風。風順,正好載聲。斬台邊的小鐘被他輕輕碰了一下,清聲三下,聲不大,遠。呂布在後牆上聽到了,唇角挑起一條極微的線。
“請君既已入甕——”陳宮低低一笑,“還當請‘主顧’現身。”他抬手,吏員拉下一塊布,“榜”現:上書“罰工榜”三名,皆是冀州某縣豪右之名,再旁列“鹽號某”“商會東路某”,下書“請於燈下自辯”。人群一沸,那三名豪右本不在場,終有門客色變,跪地連叩:“小人願代主煮粥三十日,護燈三十夜!”
“不是你願,是法令你願。”焦萬說。他指法牌,“毀牌者斬,偽券者科,煽惑者罰工。”高順淡聲接道:“從輕,從明,從眾。”三字落地,甕城裡的風忽然低了半寸。
護燈大會並不至此收場,而是“開庭”。法度校書吏把“識假流程”“罰工細則”“分責條目”一條條宣給眾人聽。並州不怕人聽法,隻怕人不懂。懂了,便守;不懂,便鬨。三條之後,周詔把“假券”一分為二,一半燒作灰,投入甕城中央的水槽;另一半訂成薄冊,送往義學,名字叫《識假圖》。誰造誰使,誰罰誰羞,誰護誰榮,燈下俱見。
呂布一直未言,隻在甕城門頭俯視。他看見人心裡那根繃著的弦慢慢鬆下來——不是鬆懈,是收緊到該有的力度。鬆的,是躁;緊的,是紀。
傍晚時分,甕城外來了三騎,扯著白帛稱“勸解”,自稱“商會中路”,實則是袁術門下另一股臂。三騎在城外高喊:“並州立法過嚴,傷商道之利。請撤牌,暫停罰工,大家好說好商。”陳宮不理,反把一張“約冊”遞出來:“商道之利,在於信。信從燈來,從券來,從不欺來。若真為商,請在燈下簽此‘互濟約’,三日之內以鹽鐵相互通濟,價依平糶,不許加碼;若不願,請回,莫作‘口商’。”
三騎麵麵相覷,終不敢入。張遼轉過臉去,盯著甕城外的一片風,像看見一隻縮成團的小獸在風裡打轉。那獸叫“小醜”,不大,卻愛吵。他忽然想到:刀,不用對著小醜舞去砍;隻要旗不動,他跳一陣,自己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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