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風走過,火在石縫裡“簌簌”。賈詡忽然笑了笑,那笑不險,不怯,倒像兩個匠人隔著一塊石頭互相看了看對方的鑿痕。他微微抱拳:“今夜,受教。”說完,竟先後退一步,示意侯裨收攏殘陣。
高順矛鋒一挪,指向便門:“回。告訴張繡——門在,人不退。”他不解釋“門在”的“門”究竟指城門,還是陷陣營的“門”。賈詡眼裡光一動,像記下一句刻痕,回身。
退時,他忽然回想起三日前城外路碑邊那兩張紙,一張“無俠氣”譏諷,一張“俠與民,不與城”對答。那時他隻把它當陳宮之辭章;此刻,他在這條一線天裡,親見“章”化“法”,“字”變“陣”。他自知今夜並非大敗,他的兵未折根、將未受擒、城未被破。但他更知:他上了“疑”的鉤,而且是在心裡被對方“看見”之後上鉤。他最驕傲的那點“線”,被人掀開了一角。
“軍師,可追?”侯裨啞著嗓,仍有不甘。喉口那一絲血線被夜風吹得更疼,他下意識摸了摸,指尖上隻有一點濕,不痛,卻冷。
“不追。”賈詡吐出兩個字。他忽然覺得疲倦,肩頭像被夜按住。他看著穀外那抹灰影停一停又沒入黑處,知道那是誰,卻不再看。他回身對侯裨道,“護火,護鼓,護旗。散兵收聚,回城。”自嘲一笑,“今夜,我學會了高順的三件事。”
侯裨怔著,不懂。賈詡也不解釋。他知道自己該以“義”補“疑”,城中施粥要更大,鼓要更正,謠要更巧,兵要更散,心要更緊——然而這一切都要在明日。他今夜要做的,就是帶著這口在喉邊轉冷的風回去,告訴張繡:對手的“靜”“藏”“鉤”,已至“法”,不可小覷。
峽外,風更空闊。高順收矛回列,盾靠在臂彎,步子穩若壓在水下的石。臧霸提著那根隻刻著三個字的旗杆跑來,壓著嗓子,興奮得牙都在笑:“將軍!痛快不?”高順不答,隻伸手接過旗,指背輕輕擦過木紋,把第三個字上的灰抹淨——“鉤”。他垂眼看了一息,把旗一插,旗影不動,杆卻在風裡輕輕顫,像一根釘把今夜釘在土裡。
張遼從暗處走出,把兩支銅令輕輕放在陳宮麵前,又亮出一段被割出的鼓邊與一根半彎的鈴舌。陳宮拈起銅令,指尖一轉,輕笑:“三破三得。”他扇骨敲掌:“善。”再抬頭看高順,目光裡極少見地露出幾分讚佩,“今夜的‘角’,立得比我想的更穩。”
高順抱拳:“多承陳軍師‘靜堂’之法。”他頓了頓,補一句恍似無意卻極重的話,“‘俠與民’四字,諸軍受益。”
陳宮的唇角微微一動,輕輕“嗯”了一聲。他從不在戰後多言功,他隻記“債”。今夜他們欠下的債,是“時”。他低聲道:“明日,他必以‘義’補‘疑’。我們以‘時’斷其‘義’。午後,粥棚歇火、鼓棚換皮、鈴繩曬時——三‘空’俱在,巧營再戲他一次。夜裡,丹水再破一舟,不傷人,但斷他‘心之橋’。”
“諾。”張遼應下。臧霸晃著旗,高聲又壓低:“末將去叫巧營把這穀裡的‘手’都拾乾淨,回頭練。那些滾木的槽道、絞盤的閂位、壁上的倒掛點,太妙了——妙得像天生是給咱用的。”
呂布立在更遠一點的樹影裡。赤兔不嘶,悄悄用上唇拱著地上的碎石。呂布把手背在身後,眼裡那盞燈並不亮,但照得他心口的線清清楚楚。他沒有說話,他在“看”——逆命龍瞳在眼底像刀尖般輕輕開了一線:因之線自宛城抽來,今夜被他按斷一半;勢之渦在穀口被陷陣營穩穩壓住;心之燈在城裡還亂,在便門邊更亂,在張繡的槍尖上卻極穩——像一滴冷露掛在白刃上,遲遲不落。
“他穩。”呂布輕聲,隻有離他最近的陳宮聽見,“他槍,明日終要落下一次。”
陳宮笑了一下,不問“何處”。他知道這是下一子,不在今夜。
營中火堆,兵士們無聲地剝甲、抖氈、擦刃。某一處火邊,兩個少年兵把肩靠在一起,耳垂上還掛著火炭燙出的兩個小泡。臧霸走過來,抬腳輕輕踢了踢他們的小腿:“彆睡死。記住今夜的‘半寸’。”
“半寸?”少年迷迷糊糊重複。臧霸咧嘴笑:“你腳下麵那半寸,彆隨便給人。”少年愣了愣,忽笑,肩膀抵得更緊一點。笑不大,卻像把夜裡最後一縷冷從肺裡吐出去。
穀裡風漸小,火勢收。陳宮把扇合起來,扇骨敲在掌心上,發出“嘖”的一聲極輕的響。他忽然想起一個總被他壓在心底的念頭:世人道“力破萬法”,今夜之後,並州軍有了另一句——“序破萬變”。他不說,隻把念丟進火裡,看它在火舌上翻一翻,再化作看不見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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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曉未曉,東方有一線極細極淡的白,像有人用針在夜的皮上輕輕劃了一道淺痕。賈詡帶著殘部回到便門前,城上燈未滅,張繡已在門內等。他的槍仍橫在膝上,槍身上有細密的露珠,像生了一層很薄的霜。兩人目光一觸即分。賈詡忽然笑:“他不殺我。”張繡“嗯”了一聲,手背輕撫槍身,霜落一絲。
“他讓你看見。”張繡道。
“是。”賈詡點頭,“他讓你看見,也讓百姓看見,也讓城看見。”他頓了頓,收了笑意,“明日,我以‘義’補‘疑’。而你——”他看向張繡,“你的槍,彆急。刀在鞘中時最冷。”
張繡看著他,目裡那滴露珠似將落未落。最終,他收槍,抱拳:“謹記。”
宛城裡,施粥的煙早早升起,城門外路碑旁那兩張紙被人撕去又貼上,貼上又被夜風掀起一角。城民抱著碗在冬寒裡哈氣,有人罵:“夜半鼓壞了!”有人接:“壞也好,終於睡得著。”耳邊,東門鼓棚裡,一張新鼓皮正由匠人上膠,匠人哼著小曲,膠刷在皮上發出“刷刷”的聲。半晌,匠人停聲,抬頭,沒緣沒故打了個寒噤。
南野小營,旗杆上“靜”“藏”“鉤”三字靜靜躺著。呂布忽然伸手,在旗杆低處按了按,像在木紋裡聽某種不易聽見的脈。他低呼吸,五心一呼,五心一吸,目觀角,念守旗。逆命龍瞳在眼底又開了一線,因與勢與心在他眼中交織——因如絲,勢如渦,心如燈。他把那些絲與燈一盞一盞輕輕攏在“角”上,角亮了,門就不黑。
他把方天畫戟往背裡又藏了一寸,語聲極輕:“再下一子。”
火星在灰中忽然跳了一跳,像晚到的一顆心。誰都沒理它,它自己便安了。
遠處的宛城鼓,今夜最終沒有再響起來。可所有人都知道:它會響的。明日午後、黃昏入夜、或更深時分,它會換一種聲音再響——不那麼亮,不那麼齊,卻會更急,更促,更像一座城的心在不按譜地跳。陷陣營在穀中釘下的那一聲小鼓,已悄悄落在它的胸腔裡。
高順把矛橫回背上,朝旗行了一禮,轉身入黑。黑裡,他像一把收好入鞘的刀,冷,穩,不露鋒;行至半途,忽又駐足,回望一眼那條無名峽穀,眼裡隻剩一個字:度。
——神鬼當泣者,不是殺多,而是“度”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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