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穀口第一線天,光豁然開。風吹一吹,冷,亮,人便知自己還活著。唐櫻的腳這才微微一軟,被阿箴悄悄扶了一把。她仰頭,胸口起伏不快不慢,把那一口在穀底憋住的氣緩緩散開。她才看張遼——人靜靜站在風裡,衣袖漆黑,血從袖下滴在石上,瞬間被風吹乾,又落,又乾,如此一遍遍。她不說“謝謝”,也不說“傻”。她隻開口:“坐。”
張遼不坐。他隻是把刀背一立,手撐在刀背上,像多年前在並州寒夜裡第一次立在營門時那樣。他問:“值嗎?”
“值不值,與你無關。”唐櫻把盒交給阿箴,“與你有關的是——你答應的‘諾’裡,不止有頭,還有‘人’。”
張遼笑了一下,笑意薄,像風吹過刀身的那一點亮。笑完,他身子一晃,這才坐下。唐櫻以酒洗手,銀針出匣,指尖急而穩,先封“靈道”“內關”兩處,再在傷口上遊針,不讓毒沁入絡。她低聲喝:“冷香。”阿箴遞來,她將冷香粉末按在傷口四周,再以龍涎苔少許抹開,最後以石心草膏封之。她指背上那道被石割的小口也滲出一點血,她隨手以草葉一壓,忘了痛。
“主公來了。”陳宮忽道。
呂布沒有入穀,真就守在穀口風門之外。他看見人出,看見張遼,先看他的眼,再看他的刀,最後看他袖下的血。他目光不動,聲音也不動:“行得好。”
張遼抱拳,拳上全是血,血順著指縫往下滴。他開口,喉裡有沙:“諾,踐。”
呂布點頭,把目光移向唐櫻的盒。唐櫻抬盒,微微傾,讓他看見:墨青、銀脈、伴土團團,根須如牛尾,珠絲不傷。呂布目光裡少見地生出一絲真正的輕:“好。”
“回城。”高順短言。他把半月收攏,諸卒持刀背如舊,退路反走,步步謹慎。行至穀碑前,骨鈴忽然“當——”一聲,比早晨任何一聲都長,都滿,像有人從穀底一路把一口氣提到了山口。
——
申末,青囊司。爐心穩,水在盞裡穩。唐櫻在案上鋪開三重潤紙,剝去重樓母根外一層微舊之皮,露出裡麵的細白。她以絲線連須帶土係住根,懸於盞上,不沾水,隻以氣受暖,暖過三息,再取下,伴土輕揉成珠,入另一盞。七返白芷、薄荷末、蛇蛻一線、龍涎苔極少、鐵英粉如米,次第入,香微,氣清。她以極細的火連線,從辰燒到未,不急不緩。
賈詡來,袖中葫蘆不搖。他站在門檻外,不入,隻看一眼那盒、那盞、那火。陳宮過來,隻低聲笑:“櫻娘子這爐火,比軍中點將的鼓還穩。”
“鼓能使人殺,火能使人活。”賈詡淡淡,“她不信承諾,可她信火的時間。”
“主公那‘諾’,”陳宮道,“也在火裡烤。”
兩人皆不語。片刻,張繡來。他站在門外一丈,自覺退一丈,抱拳低聲:“醫司立,傷兵歸。唐櫻娘子辛苦。”唐櫻沒有抬頭,隻有阿箴回禮。張繡看見案邊放著一個小盒,盒上刻“索命”二字。他眼一斂,笑自嘲——他曾以為“王”隻有刀與印,今日才知還有一枚薄竹片,壓得人比刀還重。
夜深,第一爐“重樓解”成。唐櫻撚一滴,於盞心滴在薄紙上,紙上烏氣退半,香裡起清。她把頭轉向簾內,少年仍睡,呼吸已穩。她伸手,極輕地把一滴藥抹在他鎖骨之內,黑線像被誰從遠處伸來的一雙手輕輕揉散。一滴,再一滴,黑儘散,紫紋褪,膚上隻剩一蓑淡淡的汗光。
呂布站在簾外,背光,影落在地上靶一樣正。唐櫻收手,緩緩站直,眼底極疲。她看他:“解第一成。三日後,再解二成。七日滿。”
呂布頷首:“穀碑立,首級到,醫司設,藥亦成——三問,今日儘。”
“並不儘。”唐櫻握針的手鬆了鬆,又緊,“索命在你案上。你若失一日,仍拿命來。”
“我不失。”呂布淡淡,“我願你也不失醫。”
唐櫻彆開臉,不回應“願”。她收針,將重樓母根盈盈放回盒內,用薄濕紗裹住,放在青囊司最陰處,立“藥律”:母根三月不動,動則藥性散,後起子根按月登簿。一根草,也有“律”。
——
更深露重。鐵血營後場,張遼坐在木案旁,高順替他換藥,手法直硬。張遼一抽氣,笑罵:“你比蛟尾還狠。”
“蛟尾不教你長記性。”高順淡淡。他一指敲在張遼刀背上,“你今日這刀,用得是‘杆’。”
“嗯。”張遼望向營門外夜,笑極薄,“杆得直,血才不白流。”他說完,忽又低聲:“櫻娘子說‘與你無關’,其實很關。咱們這些人,打了一輩子仗,殺的是人,救的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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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說兩句。”高順直率,“藥會散。”
“嗯。”張遼應,閉了閉眼。耳畔似忽又響起了一聲“叮”,輕得像風掀動旗角。他笑,不知笑什麼——或許是笑他自己今日拿血去換一根草,換一口粥,換街上孩子們嚷著奔糖餅時的那股熱氣。
——
同一時刻,城外南坡。胡車兒蹲在岩根下,舔了舔裂開的嘴角。小秤在手裡,他把秤杆往上一撥,指尖血從昨夜裂縫裡滲出。他身後是十幾輛黑車,油布嚴嚴。來人低聲道:“貨齊,鹽齊,人窮。”
胡車兒笑,笑得兩排白牙在黑臉上冷冷發亮:“餓他們三天,看他們‘律’能不能把粥熬到每一張嘴前。”他舔舔血,“這座城有了秤,我們也有秤。秤一秤,看誰的‘杆’直。”
“那邊有消息,說主公斬了一個劫藥的。”同伴道。
“很好。”胡車兒吐出兩個字,“殺一個,十個怕。十個怕,十個餓。餓的人,會找我們。糧秤在他們手裡,鹽秤在我們手裡,就看誰撐得住。”
他不知道,一線穀裡剛立的那根碑,正像一根釘,釘在山風裡不動;青囊司案上那根重樓,像一根細細的鞭,抽在毒與饑的臉上;而城裡每一處粥棚的火,像一顆顆小小的恒星,互相看得見。
——
雞初鳴。呂飛在夢裡聽見“叮”的一聲,以為鎮牌響,睜眼,屋裡無聲。窗外天將白,他胸口輕,喉間不澀。簾外有人低低咳了一聲,他要起,又想起唐櫻的禁言:“三日不許起榻。”他一笑,真的又躺回去,把手伸到枕邊摸了摸鐵牌,輕輕扣了一下。“叮。”這一聲落在心口左邊半寸處,與心跳正合。他心裡安了一條律:此聲不作戰鼓,隻作安眠——醒時‘叮’,睡時‘不叮’。
門簾一掀,是張遼。人瘦了一圈,眼卻亮。少年要起,被他一手按回去:“躺。”呂飛眼裡一溫,忍著。他看見張遼袖上厚厚的白布,“將軍——”
“踐諾了。”張遼輕輕,“你欠我的鹽湯,得加一大瓢。”他壓低聲,“明日主公點將,穀碑旁會立一麵新旗。你再多睡一天,後天就去看。”
“諾。”
“記得,”張遼起身,走到窗前,“旗比你硬。你隻是杆——是能立住的一根杆。”
“諾。”
張遼出門時,東方亮了一寸白。骨鈴在遠處隨著風輕輕響。他停步回首,看見唐櫻在青囊司門口提針立著,晨光落在她眼睫上,睫毛像極細的芒。她沒看他,看針。他沒喚她,轉身走了。
風從北來,掠過穀碑、掠過青囊司、掠過營門、掠過粥棚。風裡帶著一點很輕的草香,是重樓母根被火氣溫過後餘下的氣。宛城慢慢醒來。人們不知道昨夜穀底有血,有蛟,有一根草在暗裡被人從石縫中輕輕請出,隻知道今日的粥比昨晚更稠,粥裡有一絲說不出來的清,喝下去,胸口舒服。
霸主的一諾還壓在案上那片黑竹上,薄、冷、重。虎臣的血在穀水裡已經被風吹散,散成回聲,散成骨鈴的一聲“叮”。這都不響,卻都落地。風裡,一麵鎮旗在營門外輕輕鼓起,又緩緩垂下。鐵牌沒響——那是最好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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