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役的硝煙與噩夢的陰霾,在港區醫療中心的全力救治與艦娘們無微不至的關懷下,漸漸被驅散。
企業和約克城,如同在風暴中折翼的飛鳥,終於安全歸巢,脫離了那深不見底的意識深淵。
然而,代價並非沒有留下。
醫療中心特護病房內,晨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鋪灑下溫暖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清香。
兩張病床上,企業與約克城安靜地躺著,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平穩悠長,眉宇間那緊鎖的痛苦已然舒展開來。
鄭凱因坐在兩張病床之間的椅子上,姿勢看似放鬆,身體卻保持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緊繃。他穿著乾淨的白色病號服,外搭一件深灰色的開襟薄毛衣,巧妙地遮掩了左臂的情況。
他的臉色比常人略白幾分,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沉澱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如同凝結的寒潭,但望向床上兩人時,那寒意下卻流淌著不易察覺的暖流。
伽魯貝洛斯那融合了物理毒素和精神汙染的可怖咬傷,遠非普通外傷可比。被撕裂的肌肉、肌腱和神經束在女灶神精湛的手術下勉強縫合,但深層的腐蝕性毒素如同附骨之疽,持續侵蝕著組織,引發著頑固的低度炎症。
傷口邊緣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青紫色,即使在厚厚的無菌敷料下,也隱隱散發著一種混合了腥甜和金屬鏽蝕的、若有若無的異味。
更麻煩的是,由於神經接口的損傷和毒素對神經末梢的刺激,傷口處持續傳來一種深入骨髓的、如同無數細針攢刺又混合著灼燒感的劇痛。
這種痛楚並非恒定,而是如同潮汐般起伏,在夜深人靜或身體疲憊時尤為劇烈。為了壓製這無休止的折磨,鄭凱因不得不持續使用強效鎮痛劑和神經抑製劑。
但女灶神之前的警告並非虛言——他對絕大多數常規鎮痛藥物都存在極高的抗藥性。那些對普通人足以昏迷的劑量,對他而言效果卻大打折扣,且持續時間極短。
為了維持基本的行動和清醒,他不得不加大劑量,或者使用一些副作用更強、更冷門的複合製劑。這導致他幾乎一直處於一種低燒狀態,體溫徘徊在37.8°c到38.5°c之間,額角時常滲出細密的冷汗,嘴唇也總是缺乏血色。
他隱瞞了這一切。
每當女灶神例行查房,詢問他左臂感覺如何時,他總是微微蹙眉,用一種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不適但尚可忍受的語氣回答:“還好,有些鈍痛,在預期範圍內。”
他巧妙地利用自己強大的意誌力控製著麵部肌肉,不讓劇痛引起的細微抽搐暴露。他甚至利用自己腦機接口的權限,在連接醫療監測設備時,悄無聲息地篡改了部分實時傳輸的神經電信號和局部溫度數據,偽造出一份顯示“炎症反應持續消退,神經功能逐步恢複”的假報告。
女灶神雖然敏銳,但她的注意力被企業和約克城這兩位剛從精神崩潰邊緣拉回的“重點病號”分散了大半。看著鄭凱因偽造的數據和他“平靜”的表現,加上對他那非人體質的認知,她暫時相信了傷口正在“按預期”恢複,隻是速度慢些。
鄭凱因的理由很簡單:企業和約克城剛剛經曆了一場靈魂層麵的浩劫,她們的精神如同驚弓之鳥,脆弱而敏感。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尤其是關於他——這個剛剛以生命為代價將她們拉回來的人——的負麵消息,都可能成為壓垮她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不允許自己成為她們新的負擔,不允許自己用傷痛去換取她們的擔憂和愧疚。他必須“好起來”,必須表現得足夠強大和穩定,成為她們安心休養的基石。
因此,他將那份持續不斷的劇痛和低燒帶來的虛弱感,死死地壓在心底。用鋼鐵般的意誌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將更多的精力投向了企業和約克城。
以驚人的意誌力控製著這一切,將不適感死死壓住,甚至騙過了最精密的體征監測設備——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指揮官……”
一聲微弱卻清晰的呼喚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企業緩緩睜開了眼睛,灰藍色的眼眸起初帶著初醒的迷茫,隨即迅速聚焦,精準地鎖定了鄭凱因的身影。她掙紮著想要坐起。
“彆動。”鄭凱因立刻起身,動作迅捷而穩定,仿佛剛才的疲憊是錯覺。他伸出右手,穩穩地扶住企業的肩膀,力道輕柔卻不容置疑地將她按回枕頭上。
“感覺怎麼樣?頭還暈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目光仔細地掃過企業的臉龐。
企業依言躺好,感受著肩膀上那隻手掌傳來的、帶著薄繭卻異常溫暖的觸感,心頭微顫。她搖搖頭,聲音還有些沙啞:“還好……就是有點……像睡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鄭凱因的左臂上,那看似“恢複良好”的敷料,讓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混合著愧疚和後怕。“你的傷……真的沒事了嗎?我……”她想起了在噩夢中看到的、那象征性的、流淌著血光的巨大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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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外傷,已經處理好了。”鄭凱因打斷她的話,語氣輕描淡寫,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他甚至微微活動了一下被“敷料”包裹的左臂,動作幅度不大,但足以顯示“靈活性”。
“女灶神的技術你還不放心?這點小傷對她來說不算什麼。”他巧妙地避開企業的視線,轉而拿起床頭櫃上的保溫杯,裡麵是溫熱的清水。他用右手熟練地擰開蓋子,遞到企業唇邊。“喝點水,潤潤嗓子。”
這時,另一張床上也傳來動靜。約克城也醒了,她微微側過頭,溫婉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鄭凱因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和安心。
“指揮官……”她的聲音比企業更輕柔,帶著初醒的慵懶,如同清晨的薄霧。
“約克城小姐,你也醒了。”鄭凱因立刻將注意力也分過去,語氣溫和。他拿起另一杯水,同樣用右手穩穩地遞過去。“感覺如何?需要什麼嗎?”
約克城沒有立刻喝水,她的目光落在鄭凱因扶著水杯的右手上,又掠過他那看似無礙的左臂,最終停留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她沒有問傷,隻是輕聲說:
“感覺……像是從很深、很冷的夢裡被拉回來了……有點累,但……很安心。”她的嘴角努力向上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守護者的感激。“謝謝您……又救了我一次。”
“職責所在。”鄭凱因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簡潔,但眼神中的柔和卻比言語更能傳遞心意。他小心地幫兩人調整好靠枕的高度,讓她們能更舒適地半躺著。“你們現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恢複體力。彆想太多。”
然而,身體的虛弱和精神的疲憊,讓兩位剛剛從意識深淵中掙脫的艦娘,情緒變得格外敏感。噩夢的碎片並未完全消散,如同潛藏在水底的暗礁。
企業靠在枕頭上,眼神望向窗外明媚的陽光,灰藍色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陰影。她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
“指揮官……那個小女孩……還有雷斯的話……”墨西哥的慘狀與雷斯臨死前那“艦娘是大國幫凶”的控訴,即使在真實的世界裡,依舊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她心頭。
鄭凱因在她床邊坐下,沒有立刻回答。他拿起一個削好的蘋果——這自然是新澤西或其他人提前準備好的——用右手靈活地切成小塊,放入小碟中,又插上小叉子,遞到企業麵前。這個動作打斷了企業的思緒。
“先吃點東西補充體力。”他看著企業,冰藍色的眼眸沉靜而深邃。“戰爭本身就是巨大的罪惡漩渦,它扭曲人性,踐踏生命。無論是塞壬、異生獸,還是雷斯那樣的野心家,都是這漩渦的一部分。我們身處其中,無法獨善其身。”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也像是在壓下手臂傳來的陣陣悶痛。“我們無法拯救所有人,這是殘酷的現實。但記住,企業,你每一次拉起弓弦,射出光矢,擊退塞壬的艦隊,都是在守護你身後千千萬萬個可能被卷入漩渦的無辜生命。
你守護約克城,守護大黃蜂,守護港區的同伴,守護那些願意相信希望的人……這些,就是意義所在。雷斯的控訴,是絕望者將自身罪責推卸給世界的借口,是扭曲的恨意,不是你該背負的重量。”
他拿起一塊蘋果,遞到企業唇邊,動作自然得如同兄長照顧妹妹。“守護的意義,不在於結果是否完美,而在於你選擇了去做。就像現在,你活著,能繼續守護,這就是對那些逝去者的最好交代。”
企業怔怔地看著遞到唇邊的蘋果,又抬眼對上鄭凱因沉靜而堅定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驅散了她心頭的陰霾。
她張開嘴,輕輕咬下那塊清甜的果肉,慢慢咀嚼著,眼眸中那絲迷茫和沉重漸漸被一種更為清明的堅定所取代。她沒有再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仿佛卸下了一部分無形的重擔。
與此同時,約克城那邊卻顯得異常安靜。她沒有參與談話,隻是低著頭,雙手無意識地絞著薄被的邊緣。她的臉色比企業更蒼白,眼神有些空茫,仿佛又陷入了某種思緒的泥潭。那個用自己換取資源的“交易”念頭,如同幽靈般在心底盤旋。
鄭凱因敏銳地察覺到了約克城的沉默和不安。他起身,走到約克城的床邊,拿起那杯她還未喝的水。他並沒有像對企業那樣直接喂她,而是輕輕將水杯放進她交疊在被子上的雙手之中,讓她自己握住。
“約克城,”他的聲音比剛才更加低沉,帶著一種洞悉內心的穿透力。“不要再去想那些‘如果’和‘交易’。”他直接點破了她內心的掙紮。
“你的價值,從來就不是冰冷的數字或者所謂的‘資源最大化’。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企業、對大黃蜂、對我……對港區許多人而言,無可替代的光。”
他微微俯身,目光直視著約克城有些躲閃的眼睛。“她們需要你的笑容,需要你坐在陽光下看著她們歸來,需要你在她們疲憊時一句溫柔的問候。這些,是任何資源都換不來的力量。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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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加重了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你在這裡,安心養傷,好好恢複,看著她們平安,這就是此刻你能給予她們和我……最大的‘價值’和幫助。明白嗎?”
約克城握著水杯的手微微顫抖,溫熱的杯壁傳來暖意。鄭凱因的話語如同溫暖的潮汐,一遍遍衝刷著她心中那名為“犧牲”的冰冷堤壩。
尤其是那句“對我……無可替代的光”,讓她心頭猛地一顫,一股強烈的酸澀與暖流瞬間湧上眼眶。她用力地點點頭,眼淚無聲地滑落,滴落在手背上,混入溫水中。
“嗯……我……我明白了……指揮官……”她哽咽著,聲音細弱卻無比清晰。她終於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水,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仿佛也滋潤了乾涸的心田。
……
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穹頂,如同融化的金子般傾瀉在恒溫花園裡。空氣溫暖而潔淨,混合著泥土、草木和盛放鮮花的芬芳,驅散了醫療中心特有的消毒水氣味。
企業和約克城沐浴在這片暖意中,蒼白的臉上終於透出些許健康的紅暈,她們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薄毯,像兩株經曆風雨後重新舒展枝葉的植物。
鄭凱因坐在她們中間稍靠後的位置,一把舒適的藤編扶手椅上。他穿著乾淨的白色病號服,外麵套著那件深灰色的開襟薄毛衣,左臂看似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包裹著那層欺騙性的“新型生物凝膠敷料”。
陽光勾勒出他略顯清瘦但依舊挺拔的輪廓,冰藍色的眼眸沉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兩位艦娘,眼底深處沉澱著難以驅散的疲憊,卻也被一種溫和的守護之意所覆蓋。
新澤西像一隻不知疲倦的、色彩斑斕的鳥兒,輕盈地在花園裡穿梭。她端來了一個精致的藤編托盤,上麵擺放著下午茶點:
小巧玲瓏、烤得金黃的司康餅散發著黃油和麵粉的焦香;細膩如雲的紅茶慕斯蛋糕點綴著新鮮的覆盆子;切成花朵形狀的奇異果、芒果和蜜瓜在瓷盤裡堆疊出鮮豔的色彩;還有一壺冒著嫋嫋熱氣的伯爵紅茶,獨特的佛手柑香氣在暖陽中氤氳開來。
“honey!快嘗嘗這個!”新澤西拿起一塊看起來最完美的司康餅,獻寶似的遞到鄭凱因麵前,星藍色的眼眸亮得驚人,裡麵盛滿了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跟著食堂的瑪莎阿姨學了一早上呢!她說這是皇家最正宗的配方!”
鄭凱因微笑著用右手接過,動作自然流暢。他輕輕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齒間碎裂,內裡鬆軟溫熱。儘管低燒讓他的味蕾有些遲鈍,但他依然能感受到那份用心。“嗯,很香,口感也很棒,”他溫和地誇獎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進步很大,新澤西。”
這句簡單的肯定讓新澤西瞬間眉開眼笑,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獎賞。她立刻又拿起一塊,想遞給企業:“企業前輩,你也嘗嘗!”
鄭凱因卻比她更快一步。他用右手拿起銀質的小叉子,從水果盤中叉起一塊大小適中、色澤金黃的芒果塊——果肉飽滿,汁水欲滴——很自然地遞到了企業唇邊。“企業,試試這個,補充維c,對恢複體力好。”他的動作流暢而體貼,沒有絲毫刻意,仿佛照顧她們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企業微微一怔,灰藍色的眼眸閃過一絲波動。她看著近在咫尺的芒果,又抬眼對上鄭凱因沉靜的目光。那目光裡沒有憐憫,隻有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關切。
她微微張開嘴,輕輕咬下那塊清甜的果肉。溫熱的陽光,清甜的水果,還有身邊人無聲的守護,讓她緊繃的神經又放鬆了一分。她輕輕咀嚼著,低聲說:“謝謝……指揮官。”
新澤西看著這一幕,鼓了鼓腮幫子,但隨即又釋然地笑了起來。她明白,此刻指揮官的心思都在兩位剛從鬼門關回來的前輩身上。
她轉而坐到約克城床邊,拿起一杯溫熱的紅茶,繪聲繪色地講起了薩拉托加昨天的糗事:“約克城前輩,你知道嗎?昨天薩拉托加突發奇想,想用她的‘魔法’給克利夫蘭她們變出冰淇淋來!結果呢?咒語念到一半,魔力沒控製好,‘砰’的一聲!冷藏室的門被她凍住了一半!克利夫蘭她們想拿冰淇淋都打不開門了,急得直跳腳!最後還是女灶神前輩拿著除冰工具去‘救場’的!哈哈哈,你是沒看到薩拉托加當時那個表情,又尷尬又想笑……”
新澤西模仿著薩拉托加窘迫的樣子,逗得約克城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溫婉的眼眸裡漾開淺淺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麵。“薩拉托加……還是那麼有活力。”她輕聲說,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卻也有一絲對同伴的懷念和溫暖。
鄭凱因安靜地坐在一旁,右手端著骨瓷茶杯,小口地啜飲著溫熱的紅茶。暖意順著喉嚨滑下,稍稍驅散了體內那股揮之不去的寒意和眩暈感。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觀察企業和約克城的反應上。當看到約克城臉上那抹久違的、放鬆的淺笑時,他冰藍色的眼底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欣慰,如同寒潭深處投入了一顆小小的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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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被毛衣和敷料精心遮掩的左臂,此刻正傳來一陣陣愈加劇烈的、如同無數燒紅的細針在皮肉下攢刺般的疼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打那猙獰的傷口,灼燒感和令人心煩意亂的麻癢交織在一起,挑戰著他鋼鐵般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