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等待中過得飛快。秋意愈深，早晚嗬出的氣都帶了白霧。屋後的小菜地，在蘇寧的精心照料下，菠菜和小白菜頑強地伸展著嫩綠的葉片，給這片破敗的土黃色添了唯一的生機。
陸信依舊神出鬼沒，但待在破屋裡的時間似乎多了一點。有時會拎回來一捆柴，有時會修補一下漏風的門板。兩人話不多，卻有種詭異的默契。比如蘇寧做飯總會下意識多放一把米，而陸信偶爾帶回個野果子，也會隨手扔在灶台上。
這天傍晚，陸信回來得比平時早，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色，褲腿上沾著泥點。
“明天逢集。”他一邊舀水洗臉，一邊說，聲音混著水聲有些模糊，“東西收拾一下，天亮就走。”
蘇寧心口一跳，趕緊應了聲：“好，栗子曬得差不多了，我今晚就裝好。”
夜裡，她將曬得乾爽、顆粒飽滿的栗子裝進麻袋，又挑了兩根品相最好的山藥單獨包好。摸著沉甸甸的麻袋，心裡盤算著能換回些什麼。鹽快見底了，燈油也不多了，要是能換點布票，給兩人各添置一件過冬的厚衣裳就更好了……想著想著，竟有些失眠。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蘇寧就起來了。熱了昨晚剩下的野菜粥，兩人沉默地吃完。陸信拎起那袋更沉的栗子，把裝山藥的包袱遞給蘇寧，自己則拿了那把柴刀彆在腰後。
“跟著我，彆東張西望。”出門前，他又叮囑了一句。
清晨的公社，比蘇寧上次偷偷來時熱鬨了許多。土路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子，賣菜的、賣山貨的、賣雞蛋的、還有拎著雞鴨鵝的。人們裹著厚厚的冬衣，嗬著白氣，討價還價聲、吆喝聲、家禽叫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鮮活又略顯混亂的市井氣息。
陸信沒往那人最多、最顯眼的主路去，而是帶著蘇寧熟門熟路地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巷子深處，已有幾個看起來像是常客的攤販蹲在那裡，麵前擺著不多的貨物。
看到陸信，一個蹲在地上抽旱煙、穿著舊棉襖的黑瘦老頭抬起眼皮，咧開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信子來啦？這回有啥好貨？”
陸信把麻袋往地上一放，解開袋口，露出裡麵油亮飽滿的野栗子：“老規矩，王老頭，你先看。”
被稱為王老頭的老者湊過來，抓起一把栗子，在手裡掂了掂，又捏開幾個看了看成色，點點頭：“成色不錯，比上次的強。咋換？”
“糧票，布票，或者現錢，都行。”陸信語氣平淡，“你開價。”
王老頭眯著眼盤算了一下：“栗子這玩意兒，不當飽，也就是嘗個鮮。一斤細糧票，換你三斤栗子。要不，一尺布票換兩斤。現錢的話，一毛五一斤。”
蘇寧在一旁聽著，心裡快速計算。供銷社富強粉一斤一毛七左右還要票，這栗子換細糧票的比例還算公道，但換布票和現錢就有點低了。畢竟布票難得。
陸信沒立刻答應，目光掃向巷子口另外兩個探頭探腦的人。那兩人接觸到他的目光，訕訕地笑了笑，沒過來。
“細糧票，一斤換兩斤半。布票，一尺換一斤半。現錢，兩毛。”陸信還價，語氣不容置疑。
王老頭咂咂嘴，似乎有些猶豫，但看了看麻袋裡確實上乘的貨色，又瞥了眼陸信沒什麼表情的臉，最終點了點頭：“成！就依你！信子你娃兒現在會講價了哈！都要啥？”
“一半換全國糧票，一半換布票。”陸信乾脆地說。
最終，大半袋栗子換來了三斤全國糧票和五尺布票。王老頭又看上了那兩根野山藥，用半斤油票和一張工業券換走了。
交易完成，王老頭把東西收好，壓低聲音對陸信說：“信子，最近風頭有點緊，那邊指主街）來了幾個生麵孔，像是上麵下來的，你們小心點。”
陸信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點點頭：“謝了，王叔。”
他接過糧票布票，看也沒看，直接塞進了蘇寧手裡：“收好。”
沉甸甸的票券帶著他的體溫，熨帖著蘇寧微涼的掌心。一種被信任的感覺，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我們去那邊看看。”陸信示意了一下主街的方向，但眼神裡帶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