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這景陽宮,看著清靜,可這差事,不比伺候哪位主子輕鬆。”
老太監用煙袋鍋,虛點了點窗外後殿書庫的方向:“那裡頭,都是聖賢文章,是皇上的心血。磕了,碰了,咱們擔待不起。亂了,丟了,更是掉腦袋的罪過。”
李太監點頭稱是:“徒兒明白,一直謹記師傅教誨,不敢有絲毫懈怠。”
“嗯。”錢老太監對此點點頭示意,“你是個穩妥的,心思也活絡,人情往來比我這個老古板強,這點,我放心。”
他話鋒一轉:“可咱們這攤子事,光靠穩妥和人情,還不夠,它是個技術活。”
他用力吸了口煙,緩緩道:“你得真正懂這些書,懂它們的門類、版本、價值,你得知道哪些書怕潮,哪些書怕蟲,哪些書是孤本,碰都碰不得。”
“翰林院那些老夫子,眼睛毒得很,你糊弄不了他們。皇上偶爾問起來,你更得答得上來龍去脈。”
他看向李太監,目光如炬:“你跟我學了這些年,識了些字,記了些規矩,應付日常差事夠了,可要說真通透這裡麵的學問,”
他搖了搖頭,開始歎氣。
“你還差得遠。”
“我呢,老了,精神頭不濟了,這擔子,遲早得交出去。”
李太監心裡一緊,屏住了呼吸。
錢老太監磕了磕煙灰,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我退了之後,這景陽宮書庫主事的位置,我屬意那個新來的宋姑娘。”
李太監猛地抬頭,臉上難掩驚愕:“師傅,她……她畢竟剛來,還是個宮女……”
“宮女怎麼了?”錢老太監打斷他,語氣帶著幾分嘲弄,也不知是嘲弄規矩還是嘲弄徒弟的短視。
“咱們這地方,認的是本事,不是身份。那丫頭,是正經過了學的人,肚子裡有墨水。她爹呢,是內務府的主事,有家學淵源,也有背景。”
“你和我呢?咱家是淨了身才進的宮,這點字,是趴在地上,一點一點偷師學來的,半路出家的低賤之人,比不得人家根正苗紅。”
他語氣緩和了些,推心置腹地說:“徒弟啊,你得想明白,這主事的名頭,給她,最合適,翰林院那邊認這個,內務府那邊也挑不出理。”
“可她一個姑娘家,還是個宮女,她能有啥野心?她無非是想找個安穩地方,熬到年頭出宮罷了。她占了名,你掌著實權,這書庫裡的大小事務,還不是你說了算?”
“她需要你這個地頭蛇幫她穩住場麵,你需要她那個名頭應付上頭,這叫兩好合一好。”
他又斟了杯酒,遞給徒弟:“聽師傅一句勸,跟她好好相處。她不是個爭權奪利的人,你敬她一尺,她必還你一丈。”
“你啊,把這景陽宮這一畝三分地守好了,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彆學那些眼皮子淺的,為了點虛名,鬨得雞犬不寧。”
李太監接過酒杯,心思電轉,師傅的話句句在理,點明了他未曾想透的關竅。他仰頭將酒飲儘,辣意直衝喉嚨,卻也讓他清醒了不少。
他放下酒杯,鄭重地對錢老太監說:“師傅,徒兒懂了。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錢老太監滿意地“嗯”了一聲,重新拿起煙袋,幽幽地吸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漆黑的夜。
煙霧彌漫,將他臉上的疲憊與釋然,都遮掩了過去。
仿佛這幾十年的苦難,都被煙霧遮住。
……
天氣愈發冷了,錢老太監也愈發顯得清閒了,多數時候隻是揣著手爐,在書庫內緩緩踱步。
看著明殊和李太監忙前忙後,偶爾才指點一兩句,他已開始將具體事務逐步交托,頗有半隱退之意。
這日,明殊正在整理一批剛從庫房深處清理出來的舊籍,其中夾雜著不少前明留下的文書,奏折和殘本。
她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麵的灰塵,按年代和類型進行初步分揀。這些紙張泛黃發脆,墨跡卻依然清晰,記錄著另一個時代的故事。
錢老太監踱到她身邊,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沙啞地開口,聲音低得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
“這些前朝的故紙堆,看著雜亂,裡頭……卻藏著不少真東西。”
明殊手上動作未停,隻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在聽,心頭卻是一動。
老太監伸出枯瘦的手指,點了點她正在整理的一摞明顯是奏疏抄本的東西,意味深長地說:
“咱家年輕時,也整理過這些,那時候,宮裡正忙著修《明史》呢。”
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同樣的折子,在不同人手裡,摘錄出來的意思,可能就天差地彆了。有些話,說著是罪,藏著,也是罪。”
明殊抬起頭,看向老太監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她明白,這不僅僅是在說整理古籍的技巧。
她斟酌了一下詞句,低聲回道:“公公見識深遠,而我是個愚鈍的,隻知按原樣整理,不敢妄加揣測。隻是有時看著舊日文字,覺得……興衰之理,仿佛就在字裡行間。”
錢老太監嘴角牽動了一下,似笑非笑:“你是個明白人。家裡……是讓你讀過書的吧?尋常包衣家的姑娘,可沒這份見識。”
這是一個試探,明殊垂眼,手下輕輕撫平一卷書頁的卷角,聲音更輕了些:
“家父……原是漢軍旗下的包衣,早年僥幸識得幾個字,不敢稱讀書。”
“漢軍旗”,“包衣”,好像什麼也沒說,但好像也什麼都說了。
老太監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複雜,有了然,有同情,或許還有一絲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他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這在他身上是極少見的情緒外露:“是啊……漢軍旗,包衣。”
他重複了一遍,語氣幽幽,“咱家……也是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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