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從無底深淵被打撈起來的沉船，帶著鏽蝕的疼痛和灌滿全身的冰冷，一點點浮上水麵。謝無疾睜開眼，第一個感覺是……乾淨。
沒有硫磺味，沒有腐臭，沒有那無孔不入、令人發狂的精神低語。隻有乾燥的、帶著陽光味道的空氣，和身下粗糙但潔淨的亞麻床單觸感。
他躺在一間寬敞明亮的石屋裡，陽光從高大的拱窗灑入，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斑。身上的傷口被仔細包紮過，換上了乾淨的棉布襯衣，那套破爛不堪的騎士裝備和武器整齊地放在床邊的矮櫃上，包括那把斷掉的騎士長劍。
腰腹間的劇痛變成了深沉的鈍痛，內息雖然依舊滯澀，但不再像之前那樣如同陷入泥潭，而是在經脈中緩慢而頑強地自行流轉。右拳那奇異的清涼感似乎也壯大了些許，如同涓涓細流，持續滋養著受損的身體和精神。
他還活著。而且，似乎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門被輕輕推開，莉拉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肉湯走了進來，看到他已經睜眼，碧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如釋重負。
“你醒了。”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少了幾分往日的清冷，“感覺怎麼樣？”
“像是被地行龍踩過，又被食人魔當球踢了一遍。”謝無疾扯了扯嘴角，想露出個痞笑，卻因牽動傷口而齜牙咧嘴，“不過，還能喘氣，感覺還不錯。這是哪兒？艾莉莎呢？”
“我們在星隕學會位於剛鐸東部的一個前哨據點，‘晨星之塔’。”莉拉將肉湯放在床頭，“艾莉莎女士在隔壁房間休息，她魔力透支嚴重，但已無大礙。你已經昏迷五天了。”
五天？謝無疾愣了一下，回想起昏迷前那片崩塌的領域和消散的亡靈。門……真的關上了？
“那天之後發生了什麼？那些怪物呢？星隕學會的人……”
莉拉在他床邊坐下，開始講述他昏迷後的事情。
那天，當他按下暗影水晶、領域崩塌、漩渦湮滅之後，外圍的怪物失去了源頭和指揮，很快便被星隕學會的淨化力量清掃一空。馬拉斯蒂爾親自帶人進入領域核心，將昏迷不醒的他救了回來。
“馬拉斯蒂爾學者說，你成功關閉了‘裂隙之門’，阻止了一場可能席卷整個東部邊境的災難。”莉拉看著他，眼神複雜，“他還說，你憑借自身的意誌與……獨特的本質，化解了古代守護者的執念，這是前所未有的壯舉。”
“獨特的本質？”謝無疾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嘲道，“是指我比較耐揍，還是指我來自另一個世界？”
莉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繼續說道：“學會已經將此次事件的報告呈遞剛鐸王室。弗爾農少校的邊防軍正在肅清殘餘的零散怪物，邊境的危機，暫時解除了。”
危機解除……聽起來是個好消息。但謝無疾心裡卻沒什麼輕鬆感。他想起了馬拉斯蒂爾那深不見底的眼神，想起了精靈亡靈最後的異常反應，想起了關閉那道“門”時，仿佛有什麼東西順著他的意誌，流入了他體內……
“馬拉斯蒂爾那老頭呢？他沒說點彆的？比如給我發個獎章，再給點實際的好處？”他試圖用慣常的插科打諢掩飾內心的疑慮。
“馬拉斯蒂爾學者在你昏迷期間來看過你幾次。”莉拉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他……對你的恢複情況很感興趣，尤其是你體內那股抵抗精神侵蝕的力量。他留下了一些有助於精神恢複的藥劑，並說等你醒來，希望能與你詳細談談。”
果然。謝無疾心裡冷笑。星隕學會，或者說馬拉斯蒂爾，對他的“特殊性”絕非一無所知，甚至可能從一開始就在引導他走向那個“門”。
就在這時，房門再次被推開，艾莉莎走了進來。她依舊穿著那身深紫色的長袍，臉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但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凝重。
“你醒了。”她的聲音依舊清冷，目光在謝無疾身上掃過，最後與他的視線對上，“感覺如何？”
“暫時死不了。”謝無疾聳聳肩小心地避開了傷口），“聽說我成了拯救邊境的大英雄？感覺還不錯，就是獎金好像還沒到位。”
艾莉莎沒有理會他的玩笑，走到床邊，直接切入正題：“馬拉斯蒂爾有問題。”
謝無疾和莉拉都看向她。
“我檢查過你帶回來的定魂玉碎片。”艾莉莎從袖中取出幾塊已經失去光澤的玉石殘片，“上麵的符文結構，並非單純的防護和指引。它更像是一個……‘坐標記錄器’和‘能量共鳴器’。它不僅僅在保護你穿過領域，更是在記錄你與領域規則、與那道‘門’互動時產生的所有能量波動和靈魂印記。”
謝無疾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在拿我當實驗品？”
“不止如此。”艾莉莎的指尖劃過玉石碎片上某個極其隱蔽的符文節點，“這裡有一個微弱的、單向的能量抽取回路。雖然被領域崩塌的力量破壞了大部分，但殘留的痕跡表明，在你關閉那道門、與守護者亡靈產生共鳴的瞬間，有極其微量的、某種……本質性的東西，被這個回路捕捉並傳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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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質性的東西？謝無疾想起了昏迷前，那股順著自己意誌流入體內的未知感覺。
“他想要什麼？”莉拉問道，聲音帶著寒意。
“不確定。”艾莉莎搖頭，“可能是關於虛空能量與特定靈魂比如謝無疾）交互的數據，可能是那道‘門’背後更深層的秘密，也可能……是謝無疾本身代表的，‘異界’的坐標或者特質。”
房間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陽光依舊明媚，但三人心頭都籠罩上了一層陰霾。
“所以我們被他當槍使了？”謝無疾的聲音冷了下來，“幫他關了門，清了場，還順便當了回小白鼠？”
“目前看，是的。”艾莉莎坦然承認，“但他的目的，似乎並不僅僅是利用。他也在提供幫助——情報、物資，甚至在你昏迷時提供的治療藥劑確實有效。這是一種……複雜的合作關係。”
“合作關係？”謝無疾嗤笑，“我可不喜歡這種被人蒙在鼓裡、背後還插著管子的‘合作’。”
“我們沒有選擇。”艾莉莎看向他，深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理性的光芒，“馬拉斯蒂爾和星隕學會掌握著我們急需的知識和資源——關於界域行者，關於虛空能量，甚至可能關於你回家的線索。在揭開所有這些謎團之前，我們無法，也不能與他們徹底決裂。”
謝無疾沉默了。他明白艾莉莎的意思。馬拉斯蒂爾是一把雙刃劍，危險，但或許也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鑰匙。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他問道。
“養好傷，恢複實力。”艾莉莎言簡意賅，“馬拉斯蒂爾很快就會來找你‘詳談’。我們需要從他那裡獲取更多關於學會、關於其他可能存在的‘門’或界域設施的信息。同時，也要暗中調查他的真實目的。”
她看了一眼謝無疾：“尤其是你。你現在的狀態很特殊。成功關閉一道‘門’，並與古代守護者產生共鳴，這在學會的記錄中恐怕也是罕見的。馬拉斯蒂爾絕不會輕易放過你這個‘樣本’。”
謝無疾感受著體內緩慢恢複的力量和右拳那愈發清晰的清涼感，又摸了摸懷裡雖然衣服換了，但那感覺還在）仿佛多出來的什麼東西，眼神逐漸變得銳利。
“想研究我？”他嘴角勾起一抹混合著痞氣和冷意的弧度，“可以啊，就怕他的廟太小，供不起我這尊大佛。”
他看向窗外，晨星之塔高聳的尖頂在陽光下閃耀。
“先把傷養好，把家夥事兒重新置辦齊了。然後……”他頓了頓，“再去會會那位馬拉斯蒂爾大學者，看看他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短暫的寧靜，不過是風暴眼中虛假的平和。傷勢會痊愈，彈藥會補充，但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星隕學會深不可測的圖謀，是可能遍布世界的其他“門”的威脅，以及回家之路背後，那更加龐大而黑暗的真相。
護境騎士的職責似乎完成了，但謝無疾的異界之旅，卻仿佛剛剛觸及冰山之下那洶湧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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