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打著商隊旗號的小隊，在莉拉派出的哨兵引導下，緩緩進入了鴉林鎮尚未完全建成的木石大門。正如莉拉所觀察，他們的護衛確實與眾不同——並非普通商隊雇傭的散兵遊勇，而是穿著統一的深褐色皮甲，動作整齊劃一，眼神銳利且帶著審視意味的壯漢，共計八人。被他們護衛在中間的，是一輛看起來頗為考究的馬車，以及三個穿著絲綢長袍、麵帶精明笑容的男人，為首的是一位留著兩撇精心打理過的小胡子、身材微胖的中年人。
奧莉薇婭早已在鎮子中央清理出來的空地上等候，她換上了一身更能體現身份與財力的深藍色繡金線長裙，身後站著兩名商會護衛，氣度從容。謝無疾則坐在不遠處一截新壘好的牆基上，看似漫不經心地曬著太陽，實則銳利的目光早已將這支隊伍裡外掃了個遍。莉拉隱在不遠處的屋頂陰影下，弓弦半開。艾莉莎則根本沒有露麵。
“尊敬的女士，”微胖中年人跳下馬車，臉上堆起熱情卻不顯諂媚的笑容，撫胸行禮，“鄙人葛瑞格，來自‘鍍金駝鈴商會’。聽聞此地新立，百廢待興，特帶來一些緊俏貨物，希望能與貴地建立友好的貿易關係。”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周圍的斷壁殘垣和忙碌的領民，尤其在那些正在修複的武器和加固的工事上停留了片刻，笑容不變，但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評估。
奧莉薇婭回以無可挑剔的微笑：“歡迎來到鴉林鎮，葛瑞格先生。我是奧莉薇婭·洛斯崔，負責領地的日常事務。不知貴商會帶來了哪些貨物？”她刻意忽略了對方對領主身份的試探，直接將話題引向商業。
葛瑞格拍了拍手，隨從立刻從馬車上搬下幾個箱子打開。裡麵是碼放整齊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鋼製農具鋤頭、犁鏵），幾捆質地不錯的亞麻布，幾袋精細的鹽巴，以及一些針線、染料等日用雜貨。品質明顯優於流民們手中那些粗糙的替代品。
“這些都是開拓領地急需的好東西，”葛瑞格熱情地介紹著，“我們商會一向樂於支持像您這樣有潛力的新興領地，價格絕對公道！”
奧莉薇婭走上前，拿起一把鋤頭，指尖劃過鋒利的刃口，又掂量了一下布料的厚度，心中迅速估算著價值。她臉上笑容不變，語氣溫和卻帶著商人的精明：
“貨物確實不錯。不知葛瑞格先生打算用什麼結算？金幣？或者……以物易物？”她很清楚，現在的鴉林鎮，最缺的就是硬通貨。
葛瑞格嘿嘿一笑，小胡子抖了抖：“好說，好說。金幣自然是最好的。當然，我們也聽說貴領地發現了一處礦脈，如果能用優質的鐵錠或者煤炭來交換，我們也能接受，價格嘛……可以再商量。”他的目光再次若有若無地瞟向礦洞的方向。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奧莉薇婭心中冷笑，表麵卻露出為難的神色：“葛瑞格先生消息真靈通。隻是礦洞剛剛恢複開采，產量有限，首先要滿足我們自身的重建所需。恐怕暫時無法大量對外交換。”
她話鋒一轉，指向那些貨物：“至於這些農具和布匹，我們確實需要，但您也看到了，我們領地初創，資金緊張。不如這樣，我們先用部分糧食和獸皮來自之前的狩獵和清理野獸）支付一部分，剩餘部分，等我們下一批鐵錠產出後再結算，如何？當然，價格需要再優惠一些。”
她這是在試探對方的底線，也是在拖延時間，避免過早暴露領地的真實財政和礦產情況。
葛瑞格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顯然對這個方案不太滿意。他正想再說什麼，一個略顯輕佻卻帶著不容置疑味道的聲音插了進來：
“我說，這位……葛什麼老板？”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謝無疾不知何時已經拄著一根臨時削製的木杖，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他臉色還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逼人，帶著一種混不吝的審視，上下打量著葛瑞格和他的護衛。
“你們這商隊，護衛挺精神啊。”謝無疾用木杖虛點了點那幾個如同木樁般站立的護衛，“這站姿，這眼神，看著不像守貨的，倒像是……剛從前線下來的老兵？”
葛瑞格臉色微變，連忙笑道：“這位大人說笑了，如今世道不太平，行商自然要請些得力的人手保駕護航。”
“是嗎？”謝無疾走到那箱農具前，隨手拿起一把嶄新的斧頭，用手指彈了彈斧刃，發出清脆的響聲，“東西是不錯。不過，老子現在更缺治傷的藥，特彆是那種能接續經脈、恢複內息的好藥。你們……有貨嗎？”
他這話問得極其突兀，直接跳過了常規貿易品，直指自己目前最核心的需求。
葛瑞格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位看起來像個兵痞的領主會問這個。他遲疑道：“這個……治療內傷和經脈的藥劑，向來稀缺珍貴，我們這種小商會……”
“沒有啊？”謝無疾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隨手將斧頭扔回箱子裡，發出哐當一聲，“那就算了。農具布匹什麼的，我們現在窮得叮當響，買不起多少。奧莉薇婭，你看著辦吧，能換點鹽巴和針線回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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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番做派，活脫脫一個不懂經濟、隻關心自身傷勢的莽夫領主。但奧莉薇婭卻瞬間領會了他的意圖——示敵以弱，隱藏真實需求和實力。
她立刻配合地露出無奈的表情，對葛瑞格說道：“葛瑞格先生，您看……我們領主大人傷勢未愈，心情不佳。不如就按我剛才說的方案，我們先交換一部分如何？”
葛瑞格看著一臉“敗家子”模樣的謝無疾，又看了看“無能為力”的奧莉薇婭，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和算計。他原本以為能在這新領地撈一筆，或者探聽些礦洞的虛實，沒想到對方如此“不上道”。
“既然如此……那好吧。”葛瑞格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就按女士說的辦。希望下次來時，貴領地能更加繁榮，我們也能有更深入的合作。”
交易在一種略顯冷淡的氣氛中完成。鴉林鎮用部分糧食和獸皮，換回了一些鹽巴、針線和少量布匹。葛瑞格帶著他的人，沒有多做停留，很快便離開了。
看著商隊遠去揚起的塵土，謝無疾臉上的憊懶瞬間消失，眼神變得冰冷。
“看出什麼了？”他問奧莉薇婭。
“護衛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私兵，絕非普通商隊。那個葛瑞格，看似精明，但眼神閃爍，背後肯定有人指使。”奧莉薇婭冷靜分析，“他們對我們礦洞的興趣，遠大於表麵的貿易。”
莉拉也從屋頂躍下，補充道：“他們離開時，有兩個人故意落在後麵，試圖觀察我們的防禦布置和礦洞入口，被我的人‘請’走了。”
謝無疾點了點頭，和他猜的差不多。
“看來，惦記咱們這窮地方的人，還真不少。”他冷笑一聲，“也好，讓他們傳話回去。鴉林鎮的領主是個隻會打架、不懂經營的莽夫，現在還成了半殘廢。領地窮得揭不開鍋，礦洞也沒什麼油水。”
他看向奧莉薇婭：“接下來，該咱們‘哭窮’了。把你之前說的那個‘以工代賑’，吸引流民開荒修水利的計劃，大張旗鼓地搞起來。要讓所有人都覺得，我們為了活下去，已經拚儘了全力，根本沒心思也沒能力搞彆的。”
奧莉薇婭會意：“明白。示弱於人，韜光養晦。”
謝無疾拄著木杖，望向遠方，目光深邃。
“等老子把這身傷養好，把拳頭重新攥緊……再跟這些躲在暗處的家夥，好好算算總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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