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與山本武夫那場無聲的對決剛剛落下帷幕,尖銳的、代表著緊急集合的哨聲便劃破了七連陣地上空。
幸存的士兵們,拖著一夜未眠的疲憊身軀,從各個角落的彈坑和掩體裡爬了出來,迅速在陣地後方集結。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疑惑和不安。
營長陳毅波站在隊伍前麵,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他的軍裝上沾滿了泥土和血汙,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弟兄們,”陳毅波的聲音沙啞而沉重,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剛剛接到師部的命令。”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眼前這支隻剩下不到四十人的殘破隊伍,深吸了一口氣。
“淞滬會戰……打了三個月,我們……頂不住了。”
這句話,如同一塊巨石,狠狠地砸進了每個士兵的心裡。雖然早有預感,但當這個殘酷的現實被親口證實,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失落和茫然,還是瞬間攫住了所有人。
“全線……撤退。”陳毅波艱難地吐出了最後四個字。
隊伍裡一陣騷動,士兵們開始交頭接耳,臉上是複雜的神情,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但更多的是不甘和屈辱。
“撤退?我們死了那麼多弟兄,就這麼……撤了?”
“不撤怎麼辦?拿頭去跟鬼子的飛機大炮拚嗎?”
“我的家就在上海啊……這一退,家就沒了……”
“安靜!”王衛國上前一步,發出一聲低吼。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全場,騷動立刻平息了下去。
陳毅波感激地看了王衛國一眼,繼續說道:“師部命令,各部隊交替掩護,有序撤離。但是,必須有人留下來,拖住鬼子的主力,給我們的大部隊爭取時間。”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留下來斷後,就是九死一生。
陳毅波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王衛國的身上。他的眼神裡充滿了痛苦、掙紮,以及一絲……懇求。
“我們營,負責掩護師主力側翼的安全。而斷後的任務……”陳毅波的聲音變得更加沙啞,“我把它,交給了你們七連。”
“轟!”
這個命令,比任何一顆炮彈都更具殺傷力,在士兵們的大腦裡炸開了鍋。
“憑什麼又是我們連!”
“我們連打得隻剩下這麼幾個人了!還要我們去送死嗎!”
“我不服!營長!我不服!”一個年輕的士兵激動地吼道。
“住口!”王衛國猛地轉身,淩厲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那個士兵的臉,“你是在質疑營長的命令嗎!”
那個士兵被王衛國身上散發出的殺氣嚇得一哆嗦,呐呐地不敢再說話。
“營長,為什麼是我們?”王衛國沒有理會士兵們的反應,他直視著陳毅波,語氣平靜地問道。
陳毅波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他慘然一笑,說道:“因為,你們是全營……不,是全團,打得最硬的連隊!因為,我相信你們。我相信你,王衛國。”
他走到王衛國麵前,雙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說道:“衛國,我知道這是個九死一生的任務。我陳毅波對不起你們,對不起李雲山!但是我沒辦法!大部隊幾千號弟兄的命,現在就攥在你們手裡了!”
“我把營裡剩下的所有手榴彈、所有子彈,都給你們!我隻有一個要求,在這裡,給我頂住六個小時!六個小時後,你們就可以自行撤退,追趕大部隊。”
六個小時。
在日軍排山倒海的攻勢下,用三十多號殘兵,守住這片早已被打成篩子的陣地六個小時。這已經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無生!
王衛國沉默了。他能感覺到,陳毅波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沒有回答陳毅波,而是轉過身,麵向他手下這三十多名滿臉絕望和不甘的士兵。
“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王衛國的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你們覺得不公平,覺得是讓你們去送死。沒錯,你們說得都對。這,就是去送死。”
士兵們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他。
“但是,我問你們!”王衛國的聲音陡然拔高,“李雲山連長是怎麼死的?是為了救一個新兵!我們那死去的八十多個弟兄,他們是怎麼死的?是為了守住這片陣地!”
“他們,難道就該死嗎!”
沒有人回答,很多人羞愧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