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興慶宮的沉香亭外已籠了層薄涼的霧。蘇合香提著食盒穿過九曲回廊,廊下宮燈初上,昏黃的光暈映著青磚上的苔蘚,連腳步都似沾了幾分濕意。她抬手攏了攏素色披風的領口,指尖觸到袖中藏著的錦囊,那裡麵盛著剛調好的香丸,尚帶著蜜蠟與草藥交融的溫甜。
“蘇司香且慢。”身後傳來宮女怯生生的喚聲,蘇合香轉身時,見那宮女神色慌張地福了福身,“貴妃娘娘自午後便閉門靜坐,連晚膳都未曾用,您...您若要見駕,還請多勸勸娘娘。”
蘇合香頷首,目光越過宮女肩頭望向沉香亭內。雕花窗欞半掩著,隱約能看見楊貴妃斜倚在軟榻上的身影,玄色雲紋錦緞裙擺垂落在腳踏上,竟連往日最愛的金步搖都未簪在發間。她輕推木門,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榻上之人卻未動分毫,唯有垂落的青絲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娘娘。”蘇合香放輕腳步走近,將食盒擱在案上,“禦膳房新做了您愛吃的酪櫻桃,還有溫著的杏仁酪,奴婢熱了兩次,您多少用些。”
楊貴妃終於緩緩抬眸,眼底泛著淡淡的青黑,往日顧盼生輝的眼眸此刻蒙著層水汽,連聲音都帶著沙啞:“合香,你說...國忠他...真的會有事嗎?”話未說完,淚珠便順著蒼白的麵頰滾落,砸在錦緞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蘇合香心中一軟,上前拿起帕子輕輕為她拭去淚痕:“娘娘,陛下雖將楊相打入天牢,卻未下最終判罰,可見仍念及舊情。何況楊相之事自有三司會審,娘娘此刻傷了身子,反倒會讓陛下分心。”她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錦囊,解開係帶倒出三枚圓潤的香丸,香丸通體呈淺琥珀色,湊近便有清雅的香氣散開,似雨後梨花混著淡淡的陳皮暖意。
“這是奴婢新調的‘解憂香’,用了梨花蕊、陳皮、合歡花,再加了少許安息香調和。”蘇合香將香丸放入銀製香籠,點上銀絲炭,“娘娘且聞聞,或許能舒心些。”
楊貴妃的目光落在香籠上,看著嫋嫋升起的輕煙纏繞著香丸,那股暖意漸漸漫過鼻尖,胸口的鬱結竟似鬆動了幾分。她沉默片刻,抬手撫上鬢邊:“我與國忠自幼相依,他雖有時行事魯莽,卻絕非大奸大惡之人...如今他身陷囹圄,我卻什麼都做不了,反倒要靠陛下庇護,真是無用。”
“娘娘此言差矣。”蘇合香坐在榻邊,輕聲道,“如今安祿山已在範陽起兵,叛軍逼近洛陽,長安城內人心惶惶。娘娘身為後宮之主,若能穩住後宮秩序,便是幫了陛下大忙。您可知昨日尚儀局的姑姑來說,有幾位宮妃因聽聞戰事,竟偷偷將財物送出宮去,引得底下宮女太監人心浮動?若娘娘此時不振作,後宮亂了,前線將士怎能安心禦敵?”
香籠中的香氣愈發濃鬱,楊貴妃深吸一口氣,眼中的迷茫漸漸褪去些許。她想起昨日唐玄宗來時,雖未明說,卻難掩眉宇間的疲憊,那時她隻顧著哭訴兄長的遭遇,竟未察覺陛下的難處。“你說得對...我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她緩緩坐直身子,伸手拿起案上的玉筷,夾起一顆酪櫻桃送入口中,冰涼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合香,多虧有你在。”
蘇合香見她肯進食,心中稍安,又為她斟上杏仁酪:“娘娘本就聰慧,隻是關心則亂。您看這‘解憂香’,梨花蕊能疏肝解鬱,陳皮可理氣健脾,合歡花助眠安神,看似都是尋常藥材,搭配在一起卻能解憂。正如這後宮之事,隻要娘娘牽頭,各宮妃嬪各司其職,定能安穩如常。”
楊貴妃小口喝著杏仁酪,目光落在香籠中跳動的炭火上:“你說得是。明日起,我便召集各宮主位,讓她們管好自己宮中之人,不許再傳播流言。另外,庫房中尚有不少綾羅綢緞和藥材,或許能捐給前線將士做冬衣、配傷藥,你幫我擬個單子,明日呈給陛下看看。”
“娘娘聖明。”蘇合香眼中閃過讚許,“奴婢這就去辦。對了,蕭將軍臨行前曾說,軍中缺些驅蚊的草藥,奴婢已讓‘合香居’的學徒們趕製‘行軍香’,明日便能送到軍營。有蕭將軍坐鎮前線,再加上各地節度使出兵相助,叛軍定能被擊退。”
楊貴妃聞言,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蕭將軍英勇善戰,又有你這般細心的助力,想來定能平安歸來。”她抬手拿起一枚香丸,放在鼻尖輕嗅,“這‘解憂香’真好,等過幾日,你再教我調製吧,往後若是再有煩心事,也好自己解悶。”
“能教娘娘製香,是奴婢的福氣。”蘇合香笑著應下,將食盒中的酪櫻桃推到她麵前,“娘娘快些吃吧,不然涼了就不好吃了。奴婢去擬單子,晚些再來看您。”
待蘇合香走出沉香亭時,夜色已深,宮燈的光暈在霧中暈開,遠處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音,沉穩而有節奏。她抬頭望向天邊的新月,月光透過雲層灑下,落在宮牆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手中錦囊裡還剩幾枚香丸,她輕輕握緊,心中暗道:隻要後宮安穩,前線將士同心,定能守住這長安,守住這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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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合香居”時,學徒們還在忙著研磨草藥,空氣中彌漫著艾草、薄荷與沉香混合的氣息。蘇合香推開房門,見阿羅憾正坐在案前整理賬目,桌上攤著幾張胡商送來的單據。“合香,你回來了。”阿羅憾抬頭,眼中帶著關切,“貴妃娘娘那邊如何了?”
“已好些了,肯進食,也願意打理後宮之事了。”蘇合香將擬單子的事交代給學徒,轉身對阿羅憾道,“明日我要去趟內務府,將貴妃娘娘捐的物資登記造冊,你幫我盯著‘行軍香’的製作,務必保證每一批都足量,且香氣濃鬱。”
阿羅憾點頭,將一張單據推到她麵前:“嶺南的胡商送來了一批新的沉香木,品質比上次的還好,我已讓人入庫。對了,蕭將軍派人送來消息,說洛陽那邊戰事吃緊,叛軍攻勢凶猛,他可能要率軍退守潼關,讓我們多準備些‘療傷香膏’。”
蘇合香接過單據,指尖微微一緊:“潼關地勢險要,隻要守住潼關,叛軍便難再向西推進。‘療傷香膏’我已讓人加緊製作,明日一並送往軍營。你再聯係西域的胡商,看看能否買到些沒藥和乳香,這些藥材對治外傷極有好處。”
“我這就去辦。”阿羅憾起身,目光落在她略顯疲憊的臉上,“你今日奔波了一天,也早些歇息,剩下的事交給我便可。”
蘇合香頷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忙碌的學徒們,他們大多是孤兒,被她收留在此學習製香,如今卻也能為守護長安出一份力。她想起白日裡楊貴妃眼中的堅定,想起蕭策臨行前的囑托,心中湧起一股暖流。窗外的月光灑在案上,照亮了攤開的《香經》,書頁上“香者,和也,安也”幾個字格外清晰。她輕輕撫摸著書頁,心中默念:定要讓這香氣,護得長安平安,護得盛唐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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