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窩鋪的夏天總是來得特彆早,麥子剛抽穗,日頭就已經毒得能曬脫人一層皮。村東頭的老槐樹下,七十三歲的李老漢搖著蒲扇,眯著眼看遠處田埂上奔跑的孫子鐵蛋。
“慢點兒跑!彆摔著!”他喊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擦過樹皮。
鐵蛋才不管,九歲的孩子像匹脫韁的小馬駒,在田埂上蹦跳著,驚起幾隻螞蚱。他手裡攥著剛編的螞蚱籠,裡頭已經關了三四隻綠油油的大家夥。
“爺爺,我去河溝那邊逮幾隻大的!”鐵蛋回頭喊了一聲,不等李老漢答應,就一溜煙跑了。
李老漢搖搖頭,卻沒真攔著。下窩鋪的孩子都是這麼野大的,河溝淺,最深不過孩子大腿,出不了事。
可他忘了,河溝雖然淺,卻緊挨著那片老墳地。
下窩鋪的墳地有些年頭了,據說清朝時候就有了。墳包一個挨一個,大多已經無人祭掃,荒草長得比人都高。隻有清明時候,會有幾個外鄉人來燒紙,說是祖墳在這兒,但村裡人都不認得他們是哪家的後人。
鐵蛋一路追著螞蚱到了河溝。河水清亮,能看見底下的鵝卵石和小魚。他脫了鞋,赤腳踩進水裡,涼絲絲的舒服極了。
逮了幾隻大螞蚱,鐵蛋的籠子都快裝不下了。他心滿意足地準備上岸,忽然看見草叢裡有什麼東西一閃。
是個銅錢,已經綠得發黑,穿在一根紅繩上,半埋在泥裡。
鐵蛋撿起來,用河水衝了衝,銅錢上模糊有個字,他認不得,隻覺得是個老物件,興許能換幾塊糖吃。他把銅錢塞進褲兜,提著螞蚱籠往回走。
那天晚上,鐵蛋就開始不對勁。
先是吃飯時候摔了碗,然後一直說腿酸。她媽摸了摸他額頭,沒發熱,隻當是白天野累了,洗洗就讓他睡了。
半夜,鐵蛋突然慘叫起來。
李老漢和老伴披著衣服衝進孫子屋裡,隻見鐵蛋在床上蜷成一團,雙手抱著右腿,小臉煞白,滿頭是汗。
“腿、腿疼!”孩子哭喊著,“有人扯我腿!”
李老漢趕緊撩起孩子的褲腿查看,右腿小腿上一片光滑,不紅不腫,連個蚊子包都沒有。
“做噩夢了,做噩夢了。”老伴摟著孫子輕輕拍著。
可接下來的幾個晚上,鐵蛋天天半夜哭醒,都說有人扯他腿。腿上依舊看不出任何異常,但孩子疼得渾身發抖不像裝的。
村裡衛生所的醫生來看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開了點鈣片和止痛藥,吃了一點用沒有。
“彆是撞邪了吧?”李老漢蹲在門口抽旱煙,悄聲對老伴說。
老伴瞪他一眼:“胡說啥!新社會了,哪來的邪!”
但心裡卻直打鼓。下窩鋪老了的人都記得,幾十年前村裡鬨過“鬼扯腿”的邪乎事。
第七天晚上,鐵蛋不僅哭喊腿疼,還開始說胡話,眼睛直勾勾盯著牆角,說那裡有個黑影扯他腿。
李老漢坐不住了,天蒙蒙亮就去了村西頭的五奶奶家。
五奶奶九十多了,是下窩鋪最年長的老人,眼睛半瞎但心裡明鏡似的。她聽了李老漢的敘述,癟著嘴半天沒說話。
“孩子是不是撿了什麼東西?”五奶奶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像風吹過乾枯的玉米稈。
李老漢一愣,想起鐵蛋確實撿了個銅錢,這幾天一直當寶貝似的揣著。
“是個銅錢,穿紅繩的。”
五奶奶歎了口氣:“那是買路錢。墳裡的死人沒錢花了,要找活人要。孩子撿了它的錢,它就跟來了,天天扯孩子的腿,要孩子跟它走呢。”
李老漢後背一陣發涼:“那、那咋辦?”
“把銅錢用紅布包了,放回原處。再殺隻黑公雞,把雞血沿路灑到墳地。晚上在孩子床頭掛把剪刀。能不能成,看造化吧。”五奶奶說完就閉上了眼,不再言語。
李老漢趕緊回家,從鐵蛋褲兜裡找出那枚銅錢。銅錢摸上去冰涼刺骨,就連三伏天的暑氣都焐不熱它。
他按五奶奶說的,用紅布包了銅錢,又殺了隻黑公雞,端著雞血碗,一路灑到河溝邊鐵蛋撿銅錢的地方。他把銅錢包放在原地,作了三個揖,嘴裡念叨著“小孩子不懂事,您老高抬貴手”。
那天晚上,他們在鐵蛋床頭掛了把剪刀。
後半夜,鐵蛋果然沒再哭醒。老兩口和孩子他爹他媽終於鬆了口氣,以為這事過去了。
誰知第二天晚上,鐵蛋又慘叫起來,這次比以往都厲害,孩子甚至疼得在床上打滾,右腿小腿上赫然出現五個青紫色的指印!
指印細長,分明是成人的手,卻看不出是從哪個方向抓的,就像從腿肚子裡透出來的一樣。
“不管用了,不管用了!”老伴和孩子他媽哭喊著,“那東西不肯放過咱鐵蛋啊!”
李老漢渾身發抖,不是怕,是怒。他就這麼一個孫子,要是出了什麼事,他也不想活了。
“我去找它說說!”李老漢猛地站起來,從廚房抄起砍柴刀就要往外衝。
老伴死死拉住他:“你找誰去?你知道是哪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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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漢愣在原地。是啊,老墳地裡幾百個墳包,他知道是哪個扯他孫子的腿?
這一夜,一家四口沒合眼,守著哭累睡去的鐵蛋,直到天亮。
早晨,李老漢做出決定:他要守夜,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扯他孫子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