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坳的夜來得早,日頭一落山,四下便暗沉下來。村口老槐樹的影子拉得老長,枝椏在晚風裡搖曳,像極了鬼手招搖。
王從良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煙鍋子一明一滅。他望著遠處山巒漸漸隱入暮色,心裡莫名地慌。今天是他五十整壽,媳婦李美麗特地殺了隻老母雞燉湯,香味從灶房飄出來,勾得人肚裡饞蟲直鬨。
“死鬼,蹲那兒做啥?還不快進來吃飯!”李美麗腰間係著藍布圍裙,雙手在圍裙上擦著,站在門口朝他喊。
王從良應了一聲,磕掉煙灰,起身往屋裡走。不知怎的,他今日總覺得腿腳發軟,背上像是壓著塊大石頭,沉得很。
飯桌上擺著幾樣小菜,中間一大海碗雞湯還冒著熱氣。李美麗給他盛了滿滿一碗,金黃的油花浮在湯麵上,裡頭還臥著隻肥碩的雞腿。
“快吃,趁熱。”李美麗自己也盛了一碗,在他對麵坐下。
王從良端起碗,剛要喝,卻聽得外頭忽然起了風,吹得木窗咯吱作響。一陣莫名的寒意竄進屋裡,油燈的火苗猛地跳了幾下,險些滅了。
“這鬼天氣,說變就變。”李美麗起身去關窗,嘴裡嘟囔著,“白日裡還晴得好好的,這會兒倒起風了。”
王從良沒說話,隻覺得那風冷得刺骨,不像尋常的夜風。他低頭喝湯,卻嘗不出什麼滋味,隻覺得渾身發冷,像是掉進了冰窖。
飯後,王從良洗了腳先上床躺著。李美麗在灶房收拾碗筷,哼著小調,嘩啦啦的水聲隔著土牆傳進來。
王從良迷迷糊糊正要睡著,忽聽得院門外有響動。不是風聲,不是蟲鳴,倒像是鐵鏈子拖在地上的聲音,嘩啦嘩啦,由遠及近。
他心裡一緊,撐起身子細聽。那聲音竟在院門口停住了。
接著,是敲門聲。不輕不重,三下。
“誰呀?”灶房裡的水聲停了,李美麗揚聲問道。
外頭沒人應聲,又是三下敲門聲。
李美麗嘟囔著走去開門。王從良聽見門閂拉開的聲響,然後是妻子一聲低呼。
“你們找誰?”
王從良忙披衣下床,趿拉著鞋走到外屋。隻見院門口站著兩個黑影,一高一矮,皆穿著寬大的黑衣,戴著鬥笠,遮住了大半張臉。他們身後,夜色濃得化不開,連平日裡最熟悉的景物都隱沒了形狀。
“咋回事?”王從良走到李美麗身邊,問道。
那兩人也不進門,隻是站在門外。高的那個從懷裡掏出個本子,翻了幾頁,聲音冰冷:“王從良,壽數已儘,跟我等走吧。”
王從良隻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直衝頭頂,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李美麗忙扶住他,朝那兩人啐了一口:“放你娘的屁!今日是他五十整壽,你們是哪裡來的渾人,開這種晦氣玩笑!”
矮的那個抬起頭來,鬥笠下似乎閃過兩點寒光:“陽壽五十整,一刻不多。休要耽擱時辰。”
王從良這才看清,那兩人腳不沾地,離地三寸浮著。黑衣下擺空蕩蕩的,隨風輕晃。他們身後拖著長長的鐵鏈,漆黑如墨,散發著寒氣。
陰差!是來勾魂的陰差!
王從良年輕時聽村裡老人說過,陰差勾魂,穿著黑衣,拖著鎖鏈,腳不沾地。若是被他們叫了名字,那就陽壽儘了,非得跟著走不可。
李美麗顯然也看出了端倪,臉色霎時白了,卻仍強自鎮定,一手死死抓著王從良的胳膊,一手指著門外罵道:“滾!都給老娘滾!我家從良好好的,你們這些殺千刀的休想帶他走!”
高的那個陰差似乎歎了口氣,聲音依舊平板:“閻王要人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王從良,走吧。”
說罷,他手中的鐵鏈忽然自行遊動起來,如黑蛇出洞,倏忽間纏上了王從良的腳踝。那鐵鏈觸膚冰寒,直冷到骨頭裡。
“放開他!”李美麗瘋了似的去扯那鐵鏈,手卻被凍得通紅,怎麼也扯不開。
王從良隻覺得渾身力氣正被那鐵鏈一點點抽走,他撐著門框,勉力站穩,對陰差道:“二位差爺,能否寬限片刻?容我與內人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