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在堂屋停到第三天,出事了。
李旺有的屍體不見了。
不是被盜,不是被野獸拖走——棺材蓋從裡麵被推開,留著一道黑漆漆的縫,裡麵空蕩蕩,隻有一股子越來越濃的、說不清的怪味兒。守靈的孝子賢孫們前一天後半夜都熬不住打了盹,天蒙蒙亮驚醒,靈堂裡蠟燭早滅了,香爐冷冰冰,就這麼個景象。
消息像寒風裡的碎紙片,瞬間刮遍了整個靠山屯。李旺有是村裡輩分最長的,無兒無女,一輩子老實巴交,死得也平常,睡夢裡就去了。按老規矩,得停靈三日,讓遠親近鄰都來吊唁,再熱熱鬨鬨發喪。誰曾想,臨了鬨出這邪乎事。
村長王大膽第一個趕到,後麵跟著幾個膽大的後生。王大膽這名兒是反著來的,他其實膽子不大,但這時候必須撐住場麵。他湊近棺材,那味兒更衝了,不是腐臭,倒像……陳年的土腥氣。他咽了口唾沫,探頭往裡看。壽被胡亂堆在一角,陪葬的幾件舊衣物也散著,唯獨該在裡麵的那個人,沒了影蹤。
“都彆瞎動!”王大膽喝住想湊更近的人,“昨晚誰最後守的?”
守靈的是李旺有的遠房侄子李強和另一個後生。兩人臉白得像紙,賭咒發誓下半夜絕沒離開,也沒聽見任何響動。“就是……就是大概四更天那會兒,特彆困,眼皮子沉得抬不起來,”李強磕磕巴巴地說,“好像……好像還刮過一陣冷風,靈前的蠟燭火苗猛地晃了幾下。”
這話讓在場的人都打了個寒噤。那幾天,外麵連絲風都沒有,悶得人心慌。
屍體不可能自己跑掉。可靈堂門窗完好,地上除了自家人雜亂腳印,沒多出彆的。有人小聲嘀咕,是不是李旺有死得不甘心,或者……壓根就沒死透?
“胡扯!”王大膽打斷,“入殮前我親眼看過,身子都硬了,涼透了!”話雖如此,他後背也冒起一股涼氣。他想起李旺有死的前兩天,還跟他念叨,說夢見自己年輕時在山裡誤入過的一片老墳地,墳頭都塌了,露出黑乎乎的洞。
事情邪門,但不能聲張。王大膽指揮人悄悄在屋裡屋外、房前屋後找了一遍,一無所獲。一個死透的人,就這麼從密封的棺材裡消失了。恐慌像濕冷的霧氣,無聲無息地籠罩了村子。
接下來的兩天,靠山屯人心惶惶。天一擦黑,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狗都不怎麼叫了,村子靜得可怕。關於李旺有的閒話越來越多,說他年輕時可能做過虧心事,或者衝撞了山裡的什麼東西,現在遭了報應。還有人說,李旺有停靈那幾天,臉色就一直不對,不像死人,倒像……睡著了,隨時會醒。
屍體消失後第三天夜裡,更邪門的事發生了。
住在村東頭的趙德全起夜,迷迷糊糊瞅見院牆根底下蹲著個黑影子,縮成一團。他以為是野狗,嗬斥了一聲。那影子沒動。趙德全膽子大,湊近點眯眼一看,魂差點嚇飛——那背影,那身舊棉襖,分明是李旺有下葬時穿的那身!他嗷一嗓子癱在地上,連滾帶爬回屋插上門,第二天就發起了高燒,胡話不斷,隻說看見李旺有蹲在那兒,臉朝著牆,一動不動。
消息傳開,沒人敢不信了。王大膽帶著幾個壯勞力,提著煤油燈和棍棒,沿著趙德全家院牆根搜查。地上是乾的硬土,什麼腳印也沒留下。但就在那影子蹲過的地方,空氣裡隱隱約約,飄著那股子熟悉的、土腥怪味。
恐懼變成了實質。李旺有的“鬼魂”開始在村裡遊蕩。有人深夜聽見院門被輕輕推動,門縫下似乎有影子掠過;有人家養的雞莫名其妙少了一兩隻,地上連根毛都沒剩,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怪味;更有人說,起夜時瞥見村中間那棵老槐樹下,坐著個人影,低垂著頭,跟李旺有生前坐在那兒曬太陽的姿勢一模一樣。
村子徹底停了夜間的活動。太陽一落山,外麵就絕了人跡。連狗都學會了在夜裡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王大膽愁白了頭,請來了鄰村有名的神婆。神婆圍著李旺有的空棺材轉了三圈,又燒了符紙,最後臉色慘白地搖頭,隻說:“怨氣不散,但不是衝著活人來的。彆招惹,等它自己走。”
等?等到什麼時候?沒人知道。
又過了幾天,一個放牛娃黃昏時貪玩,晚歸了,急著抄近路,跑過了村後那片亂葬崗。那是片老墳山,埋的大多是些無主孤墳或早夭的孩子,平時村裡人都繞著走。放牛娃連滾帶爬跑回家,嚇得話都說不利索,對他爹說,看見一個穿著壽衣的老頭,坐在一個塌了半邊的荒墳頭上,背對著路,那背影,像極了李旺有。
這次,王大膽不能再躲了。再怕,也得弄個明白。他召集了十來個最膽大、陽氣最旺的後生,包括李強,帶上獵槍、柴刀、繩索,還有黑驢蹄子、糯米之類辟邪的東西,決定趁天還沒黑透,去亂葬崗看個究竟。
夕陽像潑灑的雞血,把亂葬崗的枯草和殘碑染得一片詭異暗紅。風穿過墳塋間的空隙,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一行人壯著膽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走,按照放牛娃指的方向,果然,在一個特彆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那個塌陷的舊墳。墳包幾乎平了,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旁邊散落著朽爛的棺材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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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那洞口邊上,他們看到了李旺有。
他穿著那身入殮的黑色壽衣,背對著大家,坐在一個破樹樁上,低著頭,姿勢和之前傳聞中出現在老槐樹下時一模一樣。一動不動,仿佛成了這荒墳野塚的一部分。
“叔……叔?”李強顫聲喊了一句。
沒有回應。連風似乎都停了。
王大膽心一橫,示意大家散開圍上去,他握緊了手裡的獵槍,一步步繞到前麵。
他看到了李旺有的臉。
那張臉灰白乾癟,但異常平靜,沒有任何猙獰的表情,眼睛緊閉著,就像尋常老人睡著了一樣。奇怪的是,他身上那件壽衣,雖然沾了些泥土,卻穿得整整齊齊,連盤扣都扣得好好的。他的一隻手裡,好像緊緊攥著什麼東西。
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李旺有周身散發出的,就是那種熟悉的、濃得化不開的怪味,源頭似乎就是他緊握的手。
他不是鬼魂,是實實在在的屍體。一具死了好幾天,本該在棺材裡腐爛,卻莫名出現在這荒墳邊的屍體。
“這……這算咋回事?”一個後生帶著哭音問。
沒人能回答。王大膽盯著李旺有握拳的手,猶豫再三,對李強說:“你是他侄兒,你去看看,他手裡拿的是啥。”
李強嚇得腿軟,但在眾人注視下,隻能硬著頭皮,哆哆嗦嗦地上前。他試了試,屍體的手攥得很緊。他費了點勁,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
攤開的手掌裡,沒有金銀財寶,沒有符咒法器。隻有一小塊鏽跡斑斑、幾乎要爛透的鐵皮,邊緣不規則,像從什麼舊物件上碎裂下來的。還有幾粒乾硬、顏色發黑的泥土。
王大膽接過那鐵皮和泥土,湊到眼前仔細看。鐵皮很普通,看不出原來是什麼。但那泥土……他撚了撚,顏色和質感,和周圍墳地的土不太一樣,更黑,更黏。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李旺有屍體旁,那個黑乎乎的墳洞。
一個荒誕又令人脊背發涼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鑽進了他的腦子。他讓兩個後生打著燈,湊近洞口往裡照。
墳洞裡很淺,因為塌陷,能看到底下殘破的棺材底板,和一些散落的、疑似人骨的白色碎片。在那些碎片旁邊,王大膽看到了一樣東西——半截深深嵌在泥土裡的、鏽蝕嚴重的鐵環,大小剛好能容一隻手握住。那鐵環的斷口,似乎能和手裡這塊碎鐵皮對得上。
一切都連起來了。
李旺有年輕時誤入的,可能就是這座無主老墳。他或許是不小心,或許是好奇,手伸進去探過,扯下了這截鐵環的一部分。很多很多年後,他死了。按照古老的傳說,有些怨念或執念極深的人,死後一口殃氣不散,會循著生前最掛礙或者最恐懼之物的氣息而去。這截來自無名荒墳的鐵環,可能就是李旺有潛意識裡一直惦記的東西。那口莫名的“殃氣”,驅動著已經死去的軀體,推開了並未釘死的棺材蓋,憑著冥冥中那一點微弱的氣息牽引,回到了這座墳邊。他坐在這裡,也許隻是想“歸還”這塊碎片,也許是完成了某種無法言說的執念。
所以,他不在村裡傷人,隻是“回家”,回到這個他無意中闖入並帶走一物的地方。那怪味來自他緊握多年的“念想”。
王大膽把這個推測低聲說了出來,儘管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但卻是唯一能解釋這一切詭異現象的、符合“邏輯”的可能。隻是一個死人,完成了最後的旅程。
眾人沉默著,巨大的恐懼裡,摻雜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和平靜。他們用帶來的白布,小心地將李旺有的屍體重新包裹好,連同那塊碎鐵皮,一起拾回村裡。這次,連夜找來道士簡單做了場法事,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將棺材釘死,埋進了李家祖墳。下葬時,王大膽偷偷把那半截鏽鐵環也扔進了墓穴,讓它陪著李旺有。
自此以後,靠山屯再也沒發生過怪事。李旺有真正的入土為安,讓村子恢複了往日的秩序。
隻是,關於那三天停靈後的夜晚,死人如何自己推開棺材,如何悄無聲息穿過村莊,最終坐在荒墳邊完成執念的細節,沒人敢深究,也沒人能說清。
山野間的怪談,從此又多了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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