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回煞那晚,堂屋的八仙桌自己動了。
李太光頭七剛過,村裡就傳遍了,這老頭死得不甘心,怨氣重,四九回煞怕是要鬨騰。
所謂“四九回煞”,是這山坳子裡的老說法,人死後第四十九天,魂魄要最後回一次家,煞氣最重,活人得遠遠避開。
李國才和他婆娘春秀是李太光的鄰居,隔著一道矮土牆。李太光是個孤老頭子,死了還是李國才幫著料理的後事。
這幾天,李國才心裡一直不踏實,總覺得隔壁院子陰氣森森。
“你說,李叔今晚真能回來?”春秀一邊舀著鍋裡糊糊的粥,一邊拿眼梢瞟自家男人。屋裡隻點了一盞煤油燈,火苗忽閃忽閃,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斑駁的土牆上,像晃動的鬼影。
李國才灌了一口劣質燒酒,咂咂嘴:“回不回來關咱屁事!把門關好,睡咱的覺。”他嘴上硬,心裡卻直打鼓。
李太光死的時候,他進去看過,臉是青黑色的,眼睛沒閉嚴實,露著點眼白,像是瞅著啥嚇人的東西。
“我聽說,怨氣重的鬼,回煞的時候不光回自己家,還會找……找陽氣弱的沾沾邊。”春秀聲音壓低了些,往男人身邊靠了靠,“咱家跟他家就一牆之隔……”
“放你娘的屁!”李國才把酒碗往桌上重重一磕,湯汁濺了出來,“少他媽自己嚇自己!吃完趕緊睡!”
話是這麼說,可這夜,兩口子躺在炕上,都豎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村裡靜得出奇,連往常鬨騰的野狗都沒了聲息。隻有風穿過乾枯玉米杆的嗚嗚聲,一陣緊似一陣,像是有誰在哭。
到了後半夜,李國才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就聽見隔壁傳來“吱呀……”一聲。
是木頭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他一個激靈,徹底醒了,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春秀。春秀也沒睡沉,嚇得渾身一僵。
“聽……聽見沒?”她聲音發顫。
李國才沒吭聲,屏住呼吸仔細聽。
“哐……哐……”
聲音又來了,悶悶的,像是很重的東西在拖拽。緊接著,又是“吱呀……哐當”,像是椅子被搬動,又狠狠放下。
這深更半夜,李太光家早就封門閉戶,村裡更沒人敢這時候去他家。李國才頭皮一陣發麻。他想起老人說過,回煞的鬼魂回家,會動靜很大,搬動家具,確認是不是自己的家。
“當家的……是不是……李叔……”春秀把被子蒙過頭,抖得像是風裡的篩子。
“彆出聲!”李國才壓低嗓子喝道,自己心裡也怕得要命。他躡手躡腳地爬下炕,蹭到窗戶邊,湊上去往外看。
月光慘白慘白的,照得院子裡一片清冷。隔壁李太光家黑燈瞎火,但那扇破舊的木門,此刻卻虛掩著一條縫。他記得清楚,下午他過去檢查時,明明外麵用鎖鎖得死死的。
就在這時,那扇門“嘎吱……”一聲,慢慢地,自己又開大了一些。
李國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著那條黑洞洞的門縫,裡麵啥也看不見,隻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突然,隔壁堂屋裡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像是八仙桌被掀翻了!
緊接著,是“刺啦……刺啦……”的刮擦聲,尖銳刺耳,聽得人牙根發酸,像是長指甲在用力刮撓木頭。
“啊!”春秀在炕上短促地叫了一聲,又趕緊捂住嘴。
李國才腿肚子發軟,差點癱在地上。他連滾帶爬地回到炕上,和春秀緊緊抱在一起,兩人都能聽到對方擂鼓般的心跳。
隔壁的動靜越來越大,越來越雜亂。椅子被拖來拖去,摔在地上。碗櫃門被拉開又猛地關上,發出“砰砰”的巨響。甚至還有陶罐被打碎的“劈裡啪啦”聲。
這根本不是小偷,小偷沒這麼大膽,也沒這麼折騰。這就像……就像是一個看不見的人,在屋子裡發脾氣,瘋狂地砸東西。
可是,除了這些物品被移動、破壞的聲音,自始至終,沒有一丁點腳步聲,沒有呼吸聲,更沒有人的說話聲。
隻有死物自發出的、充滿惡意的喧囂。
這種純粹的、源於寂靜背景下的破壞聲,比任何鬼哭狼嚎都讓人膽寒。你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它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宣泄著無法理解的憤怒。
“它……它會不會過來……”春秀已經嚇哭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李國才也是麵無人色,他想起李太光死前的樣子,那雙沒閉上的眼睛。他是不是真的回來了?而且帶著這麼大的怨氣?
混亂的聲響持續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突然,一切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