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哭出聲,隻是死死咬著嘴唇,任由眼淚無聲地流淌。我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看見他們了。我不敢眨眼,想把他們的樣子,哪怕隻是模糊的背影,深深地刻在心裡。
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的樹木漸漸稀疏,遠處山腳下,依稀可以看到村裡零星的燈火,像落入凡間的星星。
那三個身影,在山林的邊緣停住了。他們緩緩地轉過身,最後一次,麵向我們。
依舊看不清麵容,但我能感覺到,他們在看著我們。
然後,他們的身影開始變淡,像晨霧一樣,慢慢地、慢慢地消散在了清冷的月光裡,徹底融入了身後無邊的黑暗。
“爸……媽……奶奶……”我喃喃地喊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再也抑製不住,放聲痛哭。爺爺也蹲下身,用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摸著我的頭,無聲地流淚。大白趴在我身邊,用溫熱的舌頭舔著我冰冷的手背。
我們,總算出來了。
那天晚上之後,我和爺爺都病了一場。爺爺是心力交瘁,我則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和悲傷。
村裡人聽說我們夜闖深山還能活著回來,都說是祖宗保佑。也有人悄悄議論,說是我爹媽和奶奶的魂兒舍不得我們,把我們送出來的。
老黃,終究是沒找到。我們都以為,它肯定是在山裡遭遇了不測,或許是被野獸吃了,或許就是遇到了那晚我們見到的“邪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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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沉默了很久,在牛棚邊給老黃立了個衣冠塚。家裡最後一點像樣的念想,似乎也斷了。
日子,在悲傷和貧瘠中,像磨盤一樣,沉重而緩慢地轉動。
然而,就在一個月後,一個下著蒙蒙細雨的清晨,我推開院門,準備去撿柴火,卻猛地愣在了門口。
院門口的泥地裡,趴著一個東西。
骨瘦如柴,皮毛肮臟不堪,粘滿了泥土和乾枯的草屑,肋骨一根根清晰地凸出來,仿佛隨時會刺破皮膚。它耷拉著腦袋,氣息微弱,隻有肚子微弱的起伏證明它還活著。
是老黃!
它竟然自己回來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幾秒鐘,才帶著哭音大喊起來:“爺爺!爺爺!老黃回來了!老黃沒死!”
爺爺聞聲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看到奄奄一息的老黃,這個硬朗了一輩子的老漢,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他撲過去,跪在泥地裡,顫抖著撫摸老黃瘦骨嶙峋的脊背,嘴裡反複念叨著:“老夥計……老夥計啊……你可回來了……”
我們小心翼翼地幫助老黃進入牛棚,給它喂溫水,喂搗碎了的米粥。它連抬頭喝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由爺爺捧著它的頭,我用勺子一點點喂進去。
村裡的老神婆拄著拐棍來看過,她圍著牛棚轉了一圈,癟著嘴說:“這牛,魂兒是被山裡的臟東西拉走過一遭了。能回來,是靠著一股念想,一股對家、對主人的忠心和情義。這是它用命掙回來的陽壽啊。”
神婆的話,讓我看著老黃那雙渾濁無神、卻依舊溫順的眼睛,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它這一個月,在山裡究竟經曆了什麼?是怎樣拖著這樣一副殘軀,憑著那一絲對家的執念,一步步爬回來的?
老黃慢慢緩了過來,雖然再也拉不動犁了,但總算活了下來。它依舊安靜地待在牛棚裡,像這個破敗家庭裡一個沉默而堅韌的象征。
時光荏苒。幾年後,爺爺也走了。他走得很安詳,是在睡夢中去的。我按照他的遺願,把他和父親、母親、奶奶葬在了一處,那個向陽的山坡上。那裡能俯瞰到我們的老屋,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田野。
家裡,真的隻剩下我,還有同樣衰老的老黃和大白了。
我又守了三年,守著那幾畝薄田,守著那座充滿回憶的老屋。老黃最終也走到了生命的儘頭。
它死的那天很平靜,隻是像往常一樣臥在牛棚裡,然後就再也沒起來。我把它埋在了爺爺的墳邊,讓它繼續陪伴那個沉默寡言的老夥計。
田裡的收成,越來越難以維持生計。村裡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了外出打工。我猶豫了很久,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和院子裡同樣步履蹣跚的大白,我下不了決心。
大白真的老了。它的毛色不再油亮,變得乾枯灰白。眼睛也渾濁了,走路慢吞吞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陽光下打盹。但它看我的眼神,依舊充滿了依賴和溫柔。
那是一個秋天,山坡上的墳塚邊,落葉鋪了厚厚一層,像金色的毯子。秋風已經帶上了凜冽的寒意,吹得枯葉打著旋兒飄落。
我終於收到了一個同鄉從城裡捎來的信,說是在工地上給我找了個活兒,催我儘快動身。
我坐在門檻上,看著遠處山坡上那幾座安靜的墳塋,又看看趴在我腳邊、呼吸緩慢的大白,心裡像壓著一塊大石頭。
第二天,我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決定走了。
我走到大白身邊,蹲下身,摸著它布滿褶皺的額頭,輕聲說:“大白,我……我得去城裡了。不能帶你……你老了,經不起折騰了。我會托鄰居照顧你,我把田地免費給他們種,而且鄰居家二娃也特彆喜歡你,他們會照顧好你的……”
我的話還沒說完,大白卻掙紮著站了起來。它用那雙渾濁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用頭輕輕蹭了蹭我的腿,轉身,步履蹣跚地、卻異常堅定地朝著屋外走去。
它走得很慢,四條腿似乎都在顫抖,但它沒有停下。
我愣了一下,趕緊跟上去。“大白,你去哪兒?”
它沒有回頭,隻是固執地、一步一步地,朝著那個山坡走去。
我忽然明白了。我的鼻子一酸,眼淚湧了上來。我沒有再阻止它,隻是默默地跟在它身後。
深秋的山坡,草木凋零,一片肅殺。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墳靜靜地立在那裡,旁邊是老黃的小土堆。秋風嗚咽著,卷起枯黃的草葉,像是在低泣。
大白慢慢地走到那幾座墳中間,它先是挨個用鼻子嗅了嗅,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彆。然後,它走到爺爺的墳邊,也就是老黃埋骨的地方,緩緩地、緩緩地趴了下來,把腦袋擱在了前爪上。
它抬起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遠處的山和天空,眼神裡是一種我無法形容的平靜和……解脫。然後,它滿足地、輕輕地嗚咽了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它的胸膛,停止了起伏。
它選擇了這裡,作為它最後的歸宿。它去找它的家人了。
我跪倒在地,抱著大白尚且溫熱的身體,失聲痛哭。秋風卷著落葉,在我周圍盤旋,像一場悲傷的舞蹈。
我親手把大白埋在了老黃的旁邊。現在,那片山坡上,有了六座墳塋。
處理完大白的身後事,我鎖上了老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背起了簡單的行囊。
我最後一次回頭,看向那座在晨霧中沉默的老屋,看向那片埋葬了我所有親人和夥伴的山坡。
那裡,有我最快樂的童年,也有我最刻骨的悲傷。那裡,土地裡滲透著我家幾代人的汗水和血脈,也安息著他們不屈的靈魂和最深沉的眷戀。
我轉身,走向村外那條通往未知遠方的路。
從此,故鄉,隻有冬,再無春夏秋。我成了一葉浮萍,在人世間漂泊。
但無論走到哪裡,無論經曆怎樣的風景,我的魂,似乎總有一縷,留在了那個山坡上。留在了爺爺沉默的煙袋鍋子裡,留在了媽媽溫暖的呼喚聲裡,留在了奶奶昏黃的煤油燈下,留在了老黃溫順的眼睛裡,留在了大白最後一次堅定的引領中。
那是我永遠的根,也是我永遠回不去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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