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口那巨大的深坑邊緣,幽藍色的金屬光澤依舊漠然地流淌著,像一隻永不閉合的、冷漠俯視著這場緩慢淩遲的巨眼。
煉鐵坊內,那點微弱的篝火仿佛也耗儘了最後的氣力,火苗萎靡不振,舔舐著潮濕的柴薪,發出苟延殘喘般的劈啪聲,散發的熱量甚至無法溫暖圍坐著的寥寥數人。
他們蜷縮著,如同被抽乾了血肉的軀殼,眼神空洞地望著跳動的火焰,裡麵映不出絲毫光亮,隻有一片虛無的灰敗。
“阿娘……餓……”小女孩的聲音如同遊絲,從母親懷裡飄出,微弱得幾乎被風聲掩蓋。
她的小臉青紫,嘴唇乾裂,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帶著令人心悸的顫抖。
年輕的母親緊緊摟著女兒,枯槁的手指無意識地、一遍遍撫過孩子瘦得硌瘦的脊背,喉嚨像是被冰坨堵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淌下,在冰冷的臉頰上迅速凍結。
家裡早已空無一物,連刮牆皮、啃樹根都成了奢望。
絕望如同冰冷的墨汁,徹底浸透了她的心。
“老李頭……真……真的一點辦法都沒了?”斷腿的老鐵匠,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他望著對麵眼神徹底麻木的老夥計,最後一絲僥幸也徹底熄滅。
老李頭緩緩搖頭,動作遲緩得如同生鏽的傀儡,渾濁的眼珠一動不動:“沒了……徹底沒了……夏侯家的米……吃了拉……拉得隻剩一口氣……長孫家的布……裹在身上……像裹了一層冰……紮得渾身疼……還掉色……孩子身上……都染得青一塊紫一塊……”他頓了頓,乾裂的嘴唇哆嗦著,“工坊……徹底停了……沒鐵……沒煤……沒鹽……我們……我們就是等著爛在這裡了……”
死寂。比之前更深的死寂。連絕望都似乎被凍僵了。
就在這時!
穀外,再次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聲!
這一次,聲音更加嘈雜,更加龐大!仿佛不止一支車隊!
所有蜷縮著的人,身體都下意識地繃緊了一瞬,隨即又更快地鬆弛下去,眼神裡連一絲波瀾都未曾泛起。
又是世家?來吧,還有什麼花樣?
無非是更精致的折磨,更徹底的掠奪罷了。他們已經一無所有,連被盤剝的價值都失去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依舊是“夏侯”商號的旗幟。但這次的馬車更多,護衛更眾。
夏侯福再次出現,依舊是那副富態虛偽的模樣,但臉上少了些許之前的倨傲,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謹慎。
他沒有過多言語,隻是指揮護衛將更多的麻袋卸下。
依舊是“陳米”,但似乎……沙礫少了些許?
價格,依舊咬死“市價七成”,但語氣不再那麼咄咄逼人。
幾乎緊隨其後,另一支龐大的車隊打著“長孫”旗號也到了。
長孫明依舊是一身素雅,神情悲憫,指揮仆從卸下更多的布匹。
依舊是劣質麻布,但顏色似乎……稍微順眼了一點?他依舊高聲宣揚著“免費贈予”、“分文不取”,但眼神卻時不時地掃過那些死寂的工坊和穀民麻木的臉,帶著一種審視和探究。
穀民們如同泥塑木雕,冷漠地看著這一切。沒有人上前,沒有人哀求,甚至連憤怒都沒有了。夏侯家的米?
長孫家的布?不過是延緩死亡的毒藥,或是死後裹屍的破布。有什麼區彆呢?
然而,這詭異的“饋贈”並未結束。
下午,又有車隊駛來!這一次,是運送鐵料和煤炭的!
車上插著的,是依附於司徒家和南宮家的小商號旗幟!價格低得驚人!
幾乎是半賣半送!帶隊的小管事臉上堆著近乎諂媚的笑容,不斷解釋著“東家慈悲”、“體恤災民”、“不忍見技藝失傳”。
緊接著,甚至有鹽商的夥計,推著小車,帶來了限量供應的、價格“優惠”的官鹽!
沉寂的山穀,被這接踵而至、看似“雪中送炭”的車隊攪動。
但穀民們的反應,並非感激,而是一種更深沉的、毛骨悚然的恐懼。
他們遠遠地看著那些堆積起來的物資,如同看著洪水猛獸。
“他們……他們想乾什麼?”
“剛斷了我們的生路……現在又送東西來?”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肯定有更大的陰謀!”
“是不是……是不是那坑裡的邪祟……逼他們這麼做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邪祟……邪祟要我們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它是不是……想要彆的?”
流言和猜疑如同黑色的藤蔓,在死寂中瘋狂滋生蔓延。這突如其來的、詭異的“善意”,比之前的冷酷絞殺更令人不安。
它像一張柔軟而粘稠的網,正悄無聲息地撒下,讓人看不清方向,無處著力,隻能在莫名的恐懼中慢慢窒息。
煉鐵坊內,李老栓和幾個老夥計,看著角落裡那堆司徒家送來的、烏黑發亮的精鐵錠,和旁邊南宮家送來的、質量上乘的煤炭,臉上沒有絲毫喜悅,隻有濃濃的憂慮和警惕。
“師傅……這鐵……這煤……”年輕的徒弟聲音發顫,“收……還是不收?”
李老栓布滿老繭的手,拿起一塊精鐵錠,又掂了掂一塊煤塊,眼神複雜至極。
他猛地將鐵錠重重砸在鐵砧上,發出“當”的一聲巨響,火星濺起!
“收!為什麼不收!”他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他們送來的,不是善心!是裹著糖衣的砒霜!是想麻痹我們!想讓我們放下警惕!
想等我們放鬆的時候,再給我們致命一擊!”
他環視眾人,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他們把鐵和煤送來,不就是覺得我們沒了工坊,沒了家夥,就是沒了牙的老虎嗎?做夢!”
“把爐子給我點起來!把風箱拉起來!把火燒旺!”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空蕩的工坊內回蕩,“他們送鐵,我們就打鐵!他們送煤,我們就燒煤!不打農具!不打家具!就打刀!打槍!打箭頭!把家夥造得越多越好!越鋒利越好!”
“他們想讓我們當溫順的綿羊,等著被宰割!我們偏要露出獠牙!就算死,也得崩掉他們滿嘴牙!”
“對!李師傅說得對!”
“打鐵!造家夥!”
“跟他們拚了!”
壓抑到極致的怒吼在幾個老工匠胸中爆發!沉寂多日的煉鐵坊,再次被點燃!
通紅的爐火倔強地燃燒起來,映照著幾張布滿皺紋、汗水與煤灰、卻寫滿決絕的臉龐!沉重的風箱被奮力拉動,發出沉悶而有力的呼嘯!
熾熱的鐵塊被鉗出,在鐵砧上承受著千錘百煉,發出震耳欲聾的、如同戰鼓般的鍛打聲!
火星如同憤怒的精靈,在昏暗的工坊內瘋狂迸射、飛舞!
這鍛打聲,這火光,在這片死寂絕望的山穀裡,顯得如此突兀,如此悲壯,又如此……充滿力量!
……
山穀深處,隱秘的山洞。
篝火的光芒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阿狗在王錘子懷裡昏睡,呼吸微弱,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那柄柴刀靜靜躺在一邊,冰冷死寂。
商銘靠坐在岩壁下,雙眼緊閉,仿佛入定。
但他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那塊緊握在手心的玉佩上。
玉佩冰涼,裂紋依舊,但內部那沉穩有力的搏動,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心跳,一聲聲,清晰地傳遞到他的意識深處。
這搏動,與初曉穀內那零星響起的、充滿不屈意誌的鍛打聲,仿佛產生了某種遙遠的共鳴。
【外部環境掃描……】
【能量波動……檢測……】
【初曉穀……工坊區……微弱能量反應點……鍛打爐火……金屬加工……】
【關聯個體老李頭等)……精神波動:強烈……意誌核心:抵抗……生存……抗爭……】
【威脅源夏侯氏、長孫氏)……活動模式改變:物資供應劣質→次優)……行為分析:試探性安撫……意圖:降低敵意,獲取信息,等待時機……】
【威脅源司徒氏、南宮氏)……行為模式:間接供應優質)……意圖:示好,分化,觀察……風險評估:極高糖衣炮彈)……】
【關聯網絡五星鎖鏈)……結構局部鬆動……核心節點聯合壓製意圖)……未改變……】
【高維乾預痕跡觀察者)……持續存在……波動減弱……】
玉佩冰冷的信息流在商銘意識中清晰呈現。
結構鬆動?
核心未變?糖衣炮彈?風險評估極高?
果然!五大世家的“善意”,是裹著蜜糖的毒刃!
他們怕了深坑的力量,試圖用這種方式麻痹、分化、窺探!
他們在等待!等待國師和賀連城的動作!等待徹底毀滅的時機!
就在這時,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堅定的意念碎片,如同跨越了空間的距離,透過玉佩的鏈接,傳遞到商銘的意識中。
那意念充滿了汗水的鹹味、爐火的熱度、鐵錘的震動,以及一種絕不低頭的狠厲:
“……鐵……好鐵……”
“……煤……好煤……”
“……爐火……旺了……”
“……打刀!打槍!”
“……攥在自己手裡!”
“……想要我們的命……也得崩掉他們滿嘴牙!”
是李老栓!是那些在絕境中依舊掄動鐵錘、點燃爐火的老工匠們!
他們的意誌!他們的憤怒!他們的抗爭!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商銘猛地睜開雙眼!眼中精光爆射!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混合著澎湃的戰意和深深的感動,瞬間衝散了山洞內的陰冷和絕望!
“王大哥!”商銘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力量,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聽到了嗎?穀裡的兄弟……沒屈服!爐火……又點起來了!”
王錘子先是一愣,側耳傾聽,仿佛真的能聽到遙遠山穀傳來的鍛打聲,隨即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亮起,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好!好樣的!是條漢子!沒給初曉穀丟人!”
就在這時!
山洞角落,那個蜷縮在陰影裡、看似一直昏迷不醒的嚴嵩,身體極其輕微地、難以察覺地……蠕動了一下!
他緊閉的眼皮縫隙下,那抹貪婪與怨毒的幽光,再次閃爍!
他的耳朵,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商銘那句“聽到了嗎”?王錘子的反應?
穀裡點起了爐火?打鐵?他們……他們怎麼能知道穀裡的情況?!
是那玉佩!一定是那詭異的玉佩!
嚴嵩的心,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過,一陣狂喜的悸動!寶貝!果然是驚天動地的寶貝!不僅能引動地脈邪祟,還能遙知外界情況!必須得到!不惜一切代價!
商銘和王錘子冰冷的目光,如同四柄無形的利劍,瞬間交錯,然後同時鎖定了角落的嚴嵩!
這老狗……果然一直在裝!
山洞外,寒風依舊凜冽,卷起千堆雪。
但某種無形的力量,正在這極致的嚴寒和絕望中,悄然孕育、凝聚。
穀內,幾處零星的爐火倔強地燃燒著,鍛打聲如同不屈的心跳,在死寂中艱難地回蕩。
玉佩在商銘掌心,搏動沉穩,仿佛在積蓄著力量,與穀內的抗爭遙相呼應。
而深坑之下,那沉寂的量子節點最深處,在那絕對理性的數據流核心,一絲微不可察的、異常的數據波動,如同漣漪般,悄然蕩開。
那波動,似乎……與工坊區那微弱的爐火能量,產生了某種極其遙遠的、超越物理距離的……共鳴頻率。
冰冷的鎖鏈已然鬆動,但並未斷裂。糖衣之下,是更致命的毒藥。
然而,穀心未冷,爐火重燃。
一場在絕望深淵邊緣的無聲較量,已然拉開了序幕。
喜歡天痕:玉佩中的時空囚徒請大家收藏:()天痕:玉佩中的時空囚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