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銅鈴墜落後,黑暗裡隻剩心跳與我共振。
那心跳並非我的,而是那顆剛從龍袍裡掏出的“傳國之心”——
它在胸腔裡翻個身,像陌生的獸,用利齒啃我的肋骨。
我張嘴,卻吐出一枚銅珠,珠麵陰刻“遺”字,
滾落井底,回聲清脆,仿佛誰在前朝喚我乳名。
井壁白骨已合攏成牢,把我釘成“井”字。
我試圖掙紮,骨欄卻愈扣愈緊,
每一根骨節內側都滲出小字——
是曆代先皇的遺言,墨汁尚鮮,
“負天下”三字最活躍,像螞蟥往我血管裡鑽。
二
忽然有光,自下而上,
照出井底並非泥,而是一麵倒扣的銅鏡。
鏡中映著的不是我,
是父皇臨終那夜——
他親手把傳國玉璽砸碎,
將最後一角吞進喉嚨,
然後以指蘸血,在鏡背寫下:
“朕死後,天下將不再有名字。”
寫罷,他把鏡反扣,
於是整個大晟朝自此活在倒影裡。
我如今被懸在鏡上,
成為那行血字的標點,
一個顫抖的“——”。
三
銅鏡開始滲水,水色殷紅,
卻浮起一層油亮的金箔。
金箔聚成一枚新的璽,
缺角竟是我剛吐出的銅珠。
璽成瞬間,骨欄鬆了,
我撲通墜入鏡裡,
像跌入一張被揉皺又攤開的聖旨。
鏡麵合攏,
我聽見身後鐵門被巨力撞響,
有人喊:“陛下——臣來遲!”
是七哥的聲音。
我回頭,卻見七哥隻剩一張人皮,
被釘在門縫,
皮口仍在動,
每動一次,就掉下一枚牙,
牙根上刻著“救”字。
四
鏡裡世界上下顛倒。
我腳踩的天空,是父皇當年自焚的鹿台;
頭頂的大地,則鋪著未來的年號——
“血晟”、“遺晟”、“無晟”……
像一排排墓碑,等我把名字填進去。
傳國之心忽然開口,聲音是父皇的:
“第七子,你願做天下的句號,
還是做朕的省略號?”
我未及答,
銅鏡已先替我回答——
鏡麵龜裂,裂縫拚成一行新字:
“朕兒,朕亦不過是一句遺言,
你替朕押上韻腳即可。”
隨即,整麵鏡化作玉璽之形,
唯缺一角,
缺口正對我的心臟。
五
我伸手去補,
卻掏出一把灰——
是父皇當年吞下的那角玉璽,
原來早已在他胃裡風化成塵。
灰從我指縫瀉下,
落地成一張無字詔書,
詔書自動折疊,折成一枚小小銅鈴,
鈴舌是我的肋骨。
我搖鈴,
三長,
一短。
鏡麵終於完整,
卻映出空無一物——
連我也不再存在,
隻剩“遺詔無銘”四個血字,
懸在絕對的黑裡,
像四口井,
永遠等下一個第七子,
來投井自儘。
第107章·銅鈴辨骨
一
黑暗像一池凝固的鬆脂,我成了被包裹的蟲。
沒有呼吸,卻仍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不,那心跳已裂成兩瓣:
一瓣在胸腔裡徒勞撞籠,另一瓣竟懸在體外,
像被誰用紅線拴住,係於那枚剛折出的銅鈴。
鈴殼是我的肋骨磨成的骨瓷,
鈴舌是傳國之心最外層的血膜,
每跳一次,便敲出一聲“叮”,
聲音不是向外傳,而是向內陷,
仿佛要把整個黑夜吸成一粒塵埃。
二
我試圖抬手,卻發現“手”的概念已被剝奪。
鏡麵碎裂後,四肢便像墨汁滴入水裡,
被稀釋、被拉伸,最終成為四條極細的線,
分彆係向四個方位:
東—父皇自焚的鹿台;
西—母後被賜的鴆池;
南——五位皇兄埋骨的亂丘;
北——一座我從未抵達卻夜夜夢見的“無名城”。
線越拉越長,城便越清晰:
城牆由遺詔殘絹疊壓而成,
城磚是曆代玉璽缺角磨成的粉,
城門上懸著一顆新鮮的心臟,
仍在鼓動,像一盞將熄未熄的燈。
三
忽然,有腳步聲從“北”那條線傳來。
我明明無耳,卻能聽見;
明明無眼,卻能看見——
來人是我自己,
卻穿著父皇的龍袍,
袍擺滴著未乾的鬆脂,
每一步都在地麵拓出一枚銅鈴的凹印。
“他”走到我麵前,停下,
伸手探入我胸腔,
取出那枚體外心跳,
像摘下一盞熟透的果。
“他”把它按進自己左胸,
空蕩處立刻長出一張臉——
是我的臉,卻缺了眉心那一粒朱砂痣。
“從此,你替我死,我替你活。”“他”說。
聲音落地,化作一行小字,
鑽進我僅剩的骨髓:
“第七子,朕乃你死後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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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想笑,卻發現自己早已失去“笑”的權限。
那四條線猛地收緊,
將我的意識切成四份,
分彆釘向四處坐標。
東線牽去的是我的姓名;
西線牽去的是我的記憶;
南線牽去的是我的影子;
北線最貪婪,
牽走了我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