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獨獨把“生”留給我,
像把一匹瘋馬關進沒有門的馬廄。
瞬間,四座坐標同時亮起——
鹿台火光逆卷成日;
鴆池水色倒懸為月;
亂丘骨殖破土成星;
無名城則轟然下沉,
陷成一枚深不見底的“井”字。
而我,被釘在井字中央,
成為一道橫亙生死的“一”。
五
就在此時,銅鈴忽然自裂。
裂縫裡爬出一隻極小的手,
指節透明,血管裡遊動著曆代年號。
小手攀住那四條線,
像琴師調弦,
輕輕撥了一下。
“咚——”
不是聲音,是時間。
時間被這一指彈成兩層:
上層是父皇尚未自焚的昨夜;
下層是我尚未出生的明朝。
兩層時間像磨盤,
把我僅剩的“生”碾成粉,
卻把那四份被釘走的“我”反卷回來,
重新捏成一具完整的骨骼。
骨骼的每一節內側,
都多了一枚銅鈴的凹紋,
像被誰預埋下未來的雨。
六
我低頭,看見自己正站在那具“無名城”的城門下。
城門大開,卻無人迎我,
隻有一條極長的禦道,
道麵鋪著傳國玉璽的碎片,
每走一步,碎片便割開腳背,
血珠滾落,竟化作一顆顆小銅鈴,
叮叮當當,
三短,
一長。
禦道儘頭,擺著一張龍椅,
椅背用父皇的脊骨雕成,
扶手嵌著七顆心臟,
分彆屬於我們七兄弟。
我數過去:
大哥的已乾癟;
二哥的尚抽搐;
三哥的碎成兩半;
四哥的被金針釘住;
五哥的覆滿符咒;
六哥的爬滿屍蟲;
輪到我——
卻空無一物,
隻剩一個與我胸膛等大的缺口,
缺口邊緣刻著一行小字:
“第七子,請把你的未來放入此處。”
七
我坐下。
瞬間,整座無名城開始上升,
像一口被重新提起的井。
城牆剝落,露出內層——
竟是一圈巨大的銅鏡,
鏡麵映出無數個我:
有的尚在母腹,臍帶繞頸;
有的正少年,執劍踏雪;
有的已中年,披發入魔;
有的則垂垂老矣,
坐在鹿台殘燼裡,
用一根肋骨敲更鼓,
鼓聲三短一長。
這些我同時開口,
聲音疊成一道洪流:
“若要活,必先死;
若要死,必先無名;
若要無名,必先負天下。”
我問:“負完之後呢?”
眾我齊答:“天下將替你命名,
那名字——
叫‘遺詔’。”
八
話音落地,龍椅忽然翻轉,
把我倒扣進椅背內部。
裡麵是一片極狹長的黑暗,
黑暗儘頭,亮著一粒火。
我爬過去,發現火裡煮的,
正是那枚傳國之心。
心已被煮得透明,
內裡浮動著一枚銅鈴,
鈴舌竟是一截正在生長的嬰兒指骨。
我伸手想取出,
火卻猛地躥高,
在我腕上烙出一圈焦黑印記——
是一枚新的年號:
“無晟”。
火舌舔舐我的眉心,
那粒朱砂痣被燒得剝落,
化作一隻赤色飛蛾,
撲向銅鈴,
叮——
最後一聲。
九
黑暗隨即收攏,
像一口被抽緊的袋。
我聽見骨骼在袋外重新拚合,
聽見銅鈴在袋口重新掛起,
聽見有人在禦道儘頭高喊:
“新皇登基——”
聲音穿過袋壁,
變得黏稠而遲緩,
像隔了一層前世的淚。
我試圖回應,
卻發現自己已失去“聲音”這一器具。
原來,
“遺詔”二字便是我的新喉,
而天下,
不過是另一口更大的井。
十
袋口終於紮緊,
最後一縷光被掐滅。
我在絕對的黑裡,
數自己的心跳。
一,
二,
三,
四……
數到第七下時,
心跳忽然分裂,
變成七枚極小的銅鈴,
分彆飛向七個方向,
在遙遠處,
同時響起——
三短,
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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