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的玻璃窗映出季凜蒼白的臉。
他機械地攪動著早已冷掉的咖啡,銀勺碰撞杯壁發出細碎的聲響。
郭則明的話語像一把鈍刀,正緩慢地剖開他七年來賴以生存的信仰。
“你舅舅沒和你說?”
郭則明皺眉,“當年那筆賠償金,可是足夠還清所有債務還有餘啊。”
季凜的手指突然痙攣般攥緊,骨節泛出青白。
他想起上個月在車窗裡驚鴻一瞥的西裝側影,那塊閃著冷光的名表此刻化作尖針,狠狠刺入瞳孔。
“不可能……”
他的聲音輕得像囈語,卻看見自己顫抖的倒影在咖啡裡破碎成千萬片。
七年來每個咬牙堅持的日夜,膝蓋舊傷發作時疼出的冷汗,更衣室裡偷偷咽下的止痛片——所有這些,原來都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郭則明遞來的紙巾在桌麵上漸漸洇濕。
季凜這才驚覺自己哭了,滾燙的液體不受控製地湧出,砸在緊握的拳頭上。
他想起十七歲那個雨夜,章興業渾身濕透地出現在葬禮上,紅著眼眶說“以後舅舅管你”;
想起二十歲奪冠時,舅舅在領獎台下抹眼淚的粗糙手掌;
更想起無數個深夜裡,兩人對著賬本精打細算時,對方鬢角漸生的白發。
“小凜?”郭則明擔憂地喚他。
季凜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麵刮出刺耳聲響。
他眼前發黑,不得不扶住桌沿才能站穩。
咖啡館的背景音樂突然變得尖銳,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父親生前最愛的曲子。
“我要回去了。”他聽見自己空洞的聲音,“謝謝您……告訴我這些。”
推開玻璃門的瞬間,盛夏的陽光像一記耳光甩在臉上。
季凜踉蹌著走到樹蔭下,彎腰乾嘔起來。
他摸出手機,指尖懸在章興業的號碼上方,卻在即將觸屏的瞬間猛地鎖屏。
人行道的磚縫裡鑽出一株蒲公英,季凜盯著那簇絨毛看了很久。
他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章興業帶他去野外訓練,把蒲公英吹到他臉上時爽朗的笑:“我們凜崽的夢想,也要像這樣飛得又高又遠啊!”
而現在,那些絨毛正一片片紮進心臟。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官闕發來的消息:【報告老婆,我落地啦。】
配圖是走出機場的藍天。
季凜的視線突然模糊得看不清屏幕。
他蹲下來抱住膝蓋,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像個迷路的孩子般蜷縮成一團。
七年來的每個畫麵都在腦海裡閃回——原來那些含著淚的鼓勵,那些故作輕鬆的笑容,那些深夜的歎息,全都是演技。
最痛的從來不是被騙,而是那些曾讓他熱淚盈眶的溫情,原來都是砒霜裹著的糖衣。
工廠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慘白的光打在季凜臉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保鏢把唐建宇按在積灰的辦公桌上時,季凜恍惚看見七年前那個暴雨夜——唐叔叔撐著黑傘站在靈堂外,往他手裡塞了厚厚的白信封。
“我們家欠你的債……”
季凜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其實早就還清了……對嗎?”
他死死盯著唐建宇的瞳孔,仿佛溺水者抓著最後一根稻草。
多希望對方能暴跳如雷,把賬本摔在他臉上罵他是不是瘋了。
可唐建宇的瞳孔驟然緊縮,喉結滾動了一下——這個微表情像把刀,徹底捅碎了季凜最後一絲僥幸。
“你怎麼知道的?”唐建宇的聲音發虛。
季凜突然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廠房裡撞出回音。
太可笑了,他這七年,那些熬過的夜、流過的血、吞下的止痛片,原來都是戲台子上的道具。
眼淚砸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圓點。
季凜摸到辦公桌邊緣才勉強站穩,指尖在鐵皮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所以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