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龍息之地仿佛流淌得格外緩慢。
季凜被困在那張堅硬的礦石床上,每日與疼痛和更折磨人的、右腿那死寂的空無感為伴。
厄金醫師來得更勤了。
他帶來了新的藥膏,那藥膏呈現出一種奇異的、仿佛內蘊星輝的墨綠色,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涼異香,與之前所有草藥的氣味都截然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敷在季凜毫無知覺的右腿上,又遞給他一碗味道極其苦澀、卻隱隱帶著一股生命精華般濃鬱氣息的藥汁讓他內服。
“這是……”季凜冰藍色的眼眸銳利地掃過那與眾不同的藥物。
“是對您傷勢有益的良藥,閣下。”厄金低著頭,專注地敷藥,語氣恭敬卻避開了具體名目,“請按時服用,外敷內服,缺一不可。”
季凜沒有再追問,他全部的心神都寄托在這渺茫的希望上,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他配合地喝下那苦得舌根發麻的藥汁,任由厄金將那冰涼奇異的藥膏塗抹均勻。
然而,幾天過去了,除了內服藥物讓他感覺體內似乎多了一絲微弱的熱流,右腿依舊如同一段枯木,毫無反應。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無儘的黑暗中搖曳,隨時可能熄滅。
更讓季凜感到某種難以言喻的不適的是,索恩不見了。
那個臉上帶著可怕傷疤、沉默卻總在他最焦躁暴怒時用那雙沉穩眼睛看著他的龍族男人,那個每天都會雷打不動地出現,用他溫度偏高、甚至有些燙人的手掌,笨拙卻堅持地為他按摩那條廢腿的索恩,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有露麵了。
起初季凜並未在意,甚至樂得清靜。
但當一天過去,又一天過去,來送藥換藥的隻有厄金和另外兩個沉默的龍族侍從時,一種莫名的空落和焦躁開始在他心底滋生。
那種每日例行的按摩,與其說是治療,不如說更像一種無聲的陪伴和宣告——宣告他還沒有被完全放棄。
儘管季凜從不承認,但索恩那雙溫暖手掌帶來的短暫觸感,確實是他在這冰冷絕望深淵中唯一能捕捉到的一點實感。
第四天傍晚,厄金再次前來送藥時,季凜終於忍不住,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聲音因久未多言而有些沙啞:
“索恩呢?”
厄金正在收拾藥碗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沒有立刻抬頭,花白胡須輕微顫動了一下,才用一種刻意自然的語氣回答道:“額……王上他……最近族內有些事務需要處理,抽不開身。閣下有什麼需要,吩咐老朽就好。”
這回答滴水不漏,卻透著一股不自然。季凜的眉頭蹙了起來。
他能感覺到厄金語氣裡那一絲細微的躲閃。
龍族的事務?那個看起來與世無爭、大部分時間都耗在這個洞穴裡的男人?
就在他還想再問什麼的時候,洞穴門口傳來了輕微的、略顯滯澀的腳步聲。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光影交界處,緩緩走了進來。
是索恩。
他看起來……糟糕透了。
臉色是一種不正常的蒼白,仿佛大病初愈,連那道猙獰的傷疤都失去了往日的一些血色,顯得有些黯淡。
他的腳步不像往常那樣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虛浮和遲緩。
但他還是來了,如同過去許多個日子一樣。
厄金看到他,明顯吃了一驚,幾乎失聲:“王上!您怎麼……”
他話說到一半又猛地刹住,眼神裡充滿了不讚同和擔憂,最終隻是低下頭,默默行了一禮,端著藥碗無聲地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索恩沒有解釋厄金的反應,他慢慢走到床邊,如同往常一樣,在石墩上坐下。
他沒有看季凜的眼睛,隻是習慣性地伸出手,探向季凜蓋著薄獸皮的右腿,準備開始每日的按摩。
他的動作比平時慢了許多,甚至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
當他溫熱的手掌終於覆蓋上季凜冰冷的膝蓋時,季凜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溫度似乎也比往常低了一些,而且……在他的指尖不經意擦過自己皮膚時,季凜感覺到了一種異常的、粗糙的繃帶感。
季凜的目光一直牢牢鎖在索恩臉上,沒有錯過他任何一絲異樣。
在那隻帶著異常溫度和不自然觸感的手開始用力時,季凜忽然開口,聲音低沉:
“你……”他頓了頓,冰藍色的眼眸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對方蒼白的表象,“看起來不太好。”
索恩按摩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他依舊沒有抬頭,濃密的睫毛垂著,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承認,然後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力道依舊控製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疼他,儘管季凜根本感覺不到。
洞穴內陷入一片寂靜,隻有索恩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和手掌摩擦獸皮的細微聲響。
季凜想問索恩這幾天為什麼都沒來,但高傲不允許他低頭,也就把話咽了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索恩仿佛強行將那份虛弱壓了下去,恢複了之前的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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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都會準時出現,臉色雖然依舊比往常蒼白一些,但步伐不再虛浮,動作也重新變得穩定。
他依舊沉默寡言,隻是細致地幫季凜換藥、喂藥,然後進行那看似徒勞的按摩。
季凜配合著,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條死寂的右腿上。
內服外敷的奇異藥物似乎持續發揮著作用,他體內那股微弱的熱流逐漸變得明顯,甚至偶爾,在夜深人靜時,他會產生一種極其模糊的、仿佛來自遙遠深處的酸脹感——但那感覺轉瞬即逝,讓他懷疑隻是自己的幻覺和過度渴望產生的錯覺。
直到一天清晨。
厄金剛換完藥離開,索恩像往常一樣,伸出手臂,準備攙扶季凜進行一點點簡單的、象征性的活動——通常隻是倚靠著他的力量,勉強坐起片刻。
但今天,季凜卻猛地揮開了索恩伸過來的手。
索恩一愣,看向他。
季凜冰藍色的眼眸裡燃燒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火焰,緊抿的嘴唇透出近乎偏執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