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十三年,秋。
持續兩年多的北疆戰事,終於以蒼狼部主力被擊潰、首領遠遁,烈風部等族重新遣使求和而告終。
鐵壁關內外,雖滿目瘡痍,卻也彌漫著劫後餘生的喜悅與巨大的疲憊。
捷報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傳回京城。
不久,皇帝的嘉獎聖旨抵達北疆大營,犒賞三軍,並命太子路嘯率領部分有功將士班師回朝,接受封賞。
勝利的喜悅衝淡了離彆的愁緒,也暫時掩蓋了某些深藏心底的情愫。
路嘯和季凜之間,自那夜之後,便形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們依舊是配合無間的將領與部下,是戰場上可以托付生死的袍澤,公事上依舊交流順暢,甚至因為共同的經曆而更加信任彼此。
但私下裡,兩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任何可能觸及那敏感界限的話題。
那份洶湧的情感被強行壓下,深埋心底,隻在偶爾不經意的眼神交彙中,才會泄露出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波瀾。
班師回朝的名單公布那日,陽光正好,映照著將士們喜悅的臉龐。
季凜的名字赫然在列,他被擢升為四品忠武將軍,這是對他軍功的肯定,也是他首次以功臣身份正式踏入京城權力中心。
然而,季凜在名單上反複看了幾遍,眉頭卻漸漸蹙緊。
名單上有他,有眾多立功的將領,卻唯獨沒有——鎮北王,他的父親,季華銘。
“父王,”季凜找到正在校場邊默默擦拭陪伴他多年戰刀的父親,語氣帶著不解和急切,“為何回京受賞的名單上沒有您?此次大捷,您才是主帥,功勳最著!陛下這是何意?”
季華銘停下動作,抬起頭。
兩年的征戰,在他臉上又添了幾道風霜的刻痕,但那雙眼睛依舊睿智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世間萬象。
他看著兒子因激動而微微發紅的臉頰,那上麵還帶著未褪儘的少年意氣,以及即將踏入更廣闊天地的期待。
他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複雜。
他放下戰刀,站起身,走到季凜麵前,如同尋常人家送子遠行的父親一般,伸手為季凜整理了一下本就筆挺的軍裝領口,動作緩慢而細致。
“凜兒,”他的聲音平和,帶著安撫的力量,“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北疆初定,仍需大將坐鎮,以防不測。為父留在這裡,比回京領那些虛名更為重要。”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方京城的方向,眼神變得有些悠遠,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聲吟道:“深穀幽蘭,不佩於襟,而刈蘭之刃已在途……”
“父王,您說什麼?”
季凜沒有完全聽清,或者說,他沉浸在勝利回朝的喜悅以及對京城的憧憬中,並未將父親這略顯突兀的話語真正放在心上。
他隻是覺得,父親或許是因為不能一同回京而有些感慨。
“沒什麼。”季華銘收回目光,拍了拍兒子堅實了許多的肩膀,臉上又恢複了往常的沉穩,“回京之後,謹言慎行,多看多聽少說。京城不比北疆。”
“孩兒明白。”季凜鄭重應下,他以為父親說的是官場規矩,“定不負父王教誨,也不會墜了鎮北王府的威名。”
季華銘看著兒子眼中閃爍的光芒,那是對未來的期盼,是對功勳的自豪,也是對他即將麵對的複雜局麵的一無所知。
他心中微歎,最終卻隻是點了點頭:“去吧,收拾行裝。太子殿下……還在等你。”
提到路嘯,季凜的眼神幾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隨即恢複平靜:“是。”
他轉身離去,步伐堅定,帶著少年將軍得勝還朝的昂揚。
陽光落在他年輕的背影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邊,充滿了希望。
季華銘站在原地,久久注視著兒子遠去的方向,直到那身影消失在營帳之間。
他緩緩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那柄陪伴他出生入死的戰刀,指腹輕輕撫過冰冷的刀鋒。
“深穀幽蘭,不佩於襟,而刈蘭之刃已在途……”他再次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眉宇間籠罩上一層化不開的凝重。
秋風卷起地上的沙塵,掠過空曠的校場,帶著北地特有的蒼涼。
勝利的歡呼聲似乎還在耳邊回蕩,但一股無形的寒意,卻已悄然彌漫開來。
班師回朝的日子,終於到了。
旌旗招展,凱歌高奏。
路嘯一身戎裝,騎在駿馬之上,於大軍最前方。季凜緊隨其側。
臨行前,路嘯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鐵壁關,以及關牆上那個越來越小的、熟悉的身影。
而季凜心中帶著對父親的些許牽掛,更多的是對前路的期待。
凱旋之師抵達京城。
那日的帝京,萬人空巷。
從城門到皇宮的禦道兩旁,擠滿了歡呼的百姓。
鮮花、彩綢如雨般拋向行進中的軍隊。
人們高喊著“太子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