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燈光搖曳的時候,突然有個人“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崔按察司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己府上養的一個戲子,叫鮑文卿。按察司好奇的問他:“你有啥事,起來說。”鮑文卿回答說:“剛才小人看到老爺您要處分的是安東縣的向老爺。我雖然不認識這位老爺,但我從七八歲學唱戲的時候,跟著師父學的就是他寫的戲本子。這位老爺可是大才子、大名士啊。如今都過去二十多年了,才隻做了個小小的知縣,實在太不容易了。現在還要因為這件事被處分,真是讓人心痛啊。再說了,他處理這事也是出於敬重讀書人的想法,能不能請老爺您網開一麵,彆處分他了?”
按察司聽了還挺驚訝:“沒想到你這麼個戲子,還懂得愛惜有才學的人。你都有這份心,我還能不同意?不過要是現在免了他的革職,他也不知道是你救了他。我寫封信說明情況,把你送到他衙門去,讓他謝你幾百兩銀子,你拿這錢回家做點小生意也好。”鮑文卿趕緊磕頭道謝。最後,按察司就吩咐書房的小廝去跟師爺說:“安東縣那個向知縣就彆參奏處分了。”
過了幾天,真有個衙役拿著書信,把鮑文卿送到了安東縣。向知縣拆開信一看,嚇了一大跳,就趕忙讓人打開自家的宅院大門,把這位鮑相公請了進來。隨後,向知縣又親自出門迎接。
向知縣出門一看,隻見鮑文卿穿著普通的青布衣服,頭上戴著小帽子,一進宅門就“撲通”一聲跪下,他又是磕頭,又是請安的。向知縣連忙伸手去扶他,還想按照平輩的禮節和他相見。鮑文卿卻連忙推辭說:“我就是個小人物,哪敢和老爺行這種禮!”向知縣說:“你是上級衙門的人,而且對我有救命之恩,怎麼還講究這些虛禮?快起來,好讓我好好謝謝你!”但鮑文卿說什麼也不肯起來。
向知縣拉他坐下,他也堅決不坐。向知縣看他不為所動,就著急的說:“這是崔大老爺把你送來的,我要是這麼招待你,讓崔大老爺知道了可不好。”鮑文卿回答說:“雖然老爺您想特彆照顧我,但這涉及到朝廷的規矩體統,我絕對不敢壞了規矩。”說著,他就垂著手站在那兒回了幾句話,然後退到走廊下麵去了。
向知縣想讓家裡的親戚出來陪他,他也不敢接受;最後叫管家出來陪,他才放鬆下來,和管家坐在房裡有說有笑。
第二天,向知縣就準備了一桌酒席,擺在書房,還親自作陪,甚至斟酒要敬他。鮑文卿“噗通”一聲又跪在地上,說什麼也不敢接酒;叫他坐下,他還是不坐。向知縣實在沒辦法,隻好把酒席撤下去,讓管家陪他吃。等吃完後,鮑文卿還上來感謝賞賜。
向知縣寫了感謝按察司的文書,又封了五百兩銀子要答謝鮑文卿。可鮑文卿一分錢都不肯收,還說:“這是朝廷發給老爺們的俸祿,我就是個地位低下的人,哪敢用朝廷的銀子?我要是拿這錢回家養家,肯定會折壽的。求大老爺開恩,留我一條命吧。”向知縣看他態度堅決,也不好勉強,就把他這番話寫成文書,稟告給按察司;又留他在家裡住了幾天,然後才派人送他回京城。
按察司聽說鮑文卿不肯收錢,就笑他是個死腦筋,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又過了一段時間,按察司升官調到京城任職去了,就把鮑文卿也帶到了京城。沒想到剛到京城,按察司就因病去世了。這下鮑文卿在京城沒了靠山,他本來就是南京人,隻好收拾行李,回南京去了。
南京是明太祖朱元璋定都的地方,內城有十三個城門,外城有十八個城門,橫穿整座城有四十裡,繞著城走一圈足足一百二十多裡。城裡大街幾十條,小巷幾百條,到處都是人,繁華又熱鬨,滿是富麗堂皇的樓閣。
城裡有條河叫秦淮河,從東水關流到西水關,足有十裡長。河水滿滿的時候,裝飾華麗的遊船來來往往,吹拉彈唱,從早到晚不停歇。南京城裡城外,到處都是金碧輝煌的寺廟道觀,屋頂鋪著碧綠的琉璃瓦,屋脊裝飾著朱紅色的飛簷。在南朝梁代的時候,就有四百八十座寺廟,到現在,寺廟數量更是翻了十倍不止,起碼有四千八百座!
南京的大街小巷,加起來有六七百家大酒樓,一千多家小茶館。就算你走進偏僻的小巷,也總能找到那些掛著燈籠賣茶水的地方,屋裡插著新鮮的花朵,用甘甜的雨水煮著好茶,茶館裡坐滿了喝茶聊天的人。
到了晚上,河兩岸酒樓的明角燈就亮起來了,每條街上都有幾千盞,把街道照得跟白天一樣亮,行人出門都不用提燈籠。等到秦淮河上月亮升起時,隨著夜色的加深,河裡就會有小船搖過來,船上有人細細地吹拉彈唱,歌聲曲調淒涼婉轉,聽得人心潮起伏。河兩岸樓閣裡住著的姑娘們,穿著輕薄的紗衣,頭上戴著茉莉花,紛紛卷起湘妃竹簾,倚著欄杆靜靜聆聽。隻要畫船上的鼓聲一響,兩岸樓閣的窗簾、窗戶就紛紛打開,屋裡焚燒的名貴香料,那香氣就一股腦地飄出來,和河麵上的月色、煙霧融合在一起,遠遠看去,就像傳說中神仙居住的仙境一樣,美得如夢似幻。還有那十六樓的歌女們,每天精心梳妝打扮,穿著華麗的衣服,接待來自四麵八方的客人。南京城的日子,每天都像在過寒食節、元宵節一樣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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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文卿家住在水西門,水西門離聚寶門很近。據說以前聚寶門每天都有上百頭牛、上千頭豬、上萬擔糧食運進來,到現在,運進來的牛起碼有一千頭,豬有一萬頭,糧食更是多得數不清!
鮑文卿從水西門回到家,就和妻子見了麵。他家祖祖輩輩都是乾唱戲這一行的,現在他也接著做這行謀生。在南京的戲曲行業裡,淮清橋那邊有三個戲班總寓所和一座老郎庵,水西門這邊有一個總寓所和一座老郎庵。總寓所裡都掛著一個個戲班的牌子,上麵寫著戲班成員的名字。要是有人想請戲班演出,得提前幾天在牌子上寫好演出日期。鮑文卿所在的戲班就在水西門的總寓所掛牌。
戲曲行業的規矩特彆嚴格:要是同行裡有人做了不公平、不守法的事,大家就一起到戲行供奉祖師爺的老郎庵裡燒香,然後回到總寓所,把犯錯的人的問題一一說出來,該打的打,該罰的罰,倒也沒人敢反抗。還有從明朝洪武年間就成立的戲班子,每個班子十幾個人,大家會一起在老郎庵裡立一塊石碑,又把班子成員的名字都刻在上麵。要是誰家祖宗的名字刻在石碑上,子孫出來學戲,就被稱作“世家子弟”,隻要年紀稍大些,就會被尊稱為“老道長”。以後同行裡遇到什麼重要的事,都得先跟老道長商量好了,才能去辦。鮑文卿祖父的名字就刻在第一座石碑上,在戲行裡地位很高。
鮑文卿回到家後,就先把家裡吃的用的安排妥當,然後把笙簫管笛、三弦琵琶這些樂器都翻出來檢查了一遍。這些樂器有的弦斷了,有的皮套壞了,上麵還落滿了厚厚的灰塵。他把檢查出來有問題的樂器放在一邊,就去戲班總寓所旁邊的茶館,打算找同行聊聊天。
他剛一進茶館,就看見有個人獨自坐在那兒喝茶。這人頭上戴著高高的帽子,身上穿著寶藍色綢緞長衫,腳下蹬著黑麵白底的靴子,看起來派頭十足。鮑文卿走近一瞧,原來是和他同一個戲班唱老生的錢麻子。錢麻子看到他,就招呼道:“文卿,你啥時候回來的?快坐下一起喝茶。”鮑文卿打趣說:“我剛才大老遠看見你,還以為是哪個朝廷大官走錯地方來喝茶了,原來是你這個老不正經的!”說完便坐下喝茶。
錢麻子笑道:“文卿,你去京城轉了一圈,見了幾個當官的,回來就拿翰林、科道這些官名來嚇唬我了!”鮑文卿認真地說:“兄弟,這可不是開玩笑。像你穿的這種衣服、靴子,根本不是我們唱戲的人該穿的。你都穿成這樣了,讓那些讀書的人穿什麼?”
錢麻子滿不在乎地說:“現在世道變啦!這都是二十年前的老規矩了!在南京,那些鄉紳家裡辦壽宴或者喜事,我們哪怕隻送一對蠟燭過去,他們都會留我們一起吃飯。不管多大的官,在宴席上也得坐在下麵。要是同席有幾個窮酸的讀書人,我根本都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鮑文卿聽了很生氣,就斥責道:“兄弟!你說這種不守本分的話,彆說下輩子還得當戲子,就是變成驢、變成馬都是活該!”錢麻子笑著輕輕打了他一下。這時,茶館夥計端上點心,兩人就邊吃邊聊。兩人正吃著,又有一個人走進茶館,這人頭戴寬大的浩然巾,身穿醬色綢緞長衫,腳下同樣是黑麵白底的靴子,手裡還拄著一根龍頭拐杖。
錢麻子瞧見剛進來的人,就趕忙招呼:“黃老爹,來這兒喝茶!”黃老爹笑道:“我還納悶是誰呢,原來是你們倆!走到跟前才認出來。這也難怪,我今年都八十二歲了,眼睛可不花了嘛!文卿,你啥時候回來的?”鮑文卿回答說:“回家沒幾天,還沒來得及去看您老。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咱倆都十四年沒見了。記得我當年出門那天,還在國公府徐老爺府上,看您扮了一出‘茶博士’才走的。老爹,您現在還在戲班裡嗎?”
黃老爹擺擺手說:“我早就不唱戲了。”說著就坐了下來,夥計又添了些點心。黃老爹轉頭問錢麻子:“前幾天南門外張舉人家請咱倆去下棋,你咋沒去?”錢麻子解釋說:“那天戲班有演出。明天是鼓樓外薛鄉紳的小生日,他請了我徒弟的戲班子,明兒咱一起去給他拜壽吧。”
鮑文卿好奇地問:“哪個薛鄉紳啊?”黃老爹說:“他以前當過福建汀州知府,和我同歲,今年八十二了,朝廷還請他去當‘鄉飲大賓’呢。”鮑文卿打趣道:“您老拄著拐杖,慢悠悠地走著,依我看,這‘鄉飲大賓’就該您老來當!”轉頭又對錢麻子說:“兄弟你瞧瞧,老爹這派頭,哪像知府退休回家的樣子,就是尚書、侍郎告老還鄉,也不過這樣的排場!”那黃老爹沒聽出這話是在打趣他,反而得意洋洋的。
幾人喝完茶後,就各自回家了。雖然鮑文卿瞧不上錢麻子、黃老爹這些人的做派,但他自己還想著招幾個孩子,組個小戲班子,於是就在城裡四處打聽、找人商量。有一天,他走到鼓樓坡上,碰到了一個人。這一相遇,不僅讓他的舊交情有了新發展,還讓他在婚姻和晚輩教育上都有了意外收獲。至於鮑文卿到底遇見了誰,又會發生什麼事,咱們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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