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渠齋早上霧氣還沒散儘，青磚灰瓦上掛著濕氣。沈硯辭在院子角落，正費勁地把新到的青檀皮紙往堂屋搬。他左臂抬到一半就皺了眉——那舊傷又疼了，是上次在臘梅巷攔車和拆座鐘落下的毛病，這些天搬重物又犯了。
"沈老師，我來幫你！"張小雨舉著小竹籃跑過來，後麵跟著幾個孩子，"顧老師說您胳膊還沒好利索呢！"
沈硯辭剛要回話，就見顧雲深端著碗臘梅粥從廚房出來。粥還冒著熱氣，甜香在晨霧裡飄開，卻遮不住他微微皺起的眉頭："快把紙放下，我來。"他快步走過去，不容分說地接過那捆沉甸甸的竹紙，肩膀被壓得一沉，卻挺直了背，"醫生怎麼說的？讓你左臂少用力，要靜養，你總不聽。"
沈硯辭的手僵在半空，看著他略顯吃力卻執拗的背影，心裡一暖，又有點不好意思——他總想著要護著顧雲深，卻忘了他也會心疼自己，把自己每處傷都記在心上。"我就是看你太累了，"他跟進堂屋，聲音放輕，"周叔剛出院要人照顧，修複班要盯，殘片要整理，我多乾點，你就能歇會兒。"
顧雲深沒接話，猛地轉身按住他想藏起的左臂。指尖帶著晨風的涼意，碰了碰淤青邊緣，沈硯辭疼得倒抽一口氣。"都腫成這樣了還說沒事？"顧雲深眼圈一下子紅了，"昨天就見你偷偷揉胳膊，還騙我說"就是有點酸"！"他飛快地從帆布包裡掏出個小陶瓷罐，飄著草藥香，"這是爺爺的跌打藥方，我昨天跑了好幾家藥店才配齊，磨了大半夜。你坐下，"他指著牆角的藤椅，"我給你扶上。"
沈硯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乖乖坐下。顧雲深蹲在他麵前，小心卷起他的袖口——那片淤青從手肘蔓延到上臂，顏色深深淺淺。指尖沾著涼涼的藥膏，輕輕揉在傷處，力道不輕不重，時刻注意著他的反應。
"當年在黃山舊紙廠，你用這胳膊替我擋炸藥碎片；臘梅巷那次，你徒手攔車不鬆手；還有拆你爸那座鐘，你怕我累著自己硬扛......"顧雲深聲音很輕，像在數珍藏的回憶，"你總說"有我呢，彆怕"，總把疼藏起來自己忍。可你忘了，沈硯辭，我也想護著你啊。看你受傷，我這裡，"他指了指心口，"也會疼。"
沈硯辭心裡像被溫水泡著，又酸又暖。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顧雲深的頭發："我知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大概就是習慣了。"他頓了頓，"習慣了擋在你前麵，習慣了替你遮風擋雨。"
"那這次換我來。"顧雲深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晨星，"以後重活我來，整理殘片我們一起，你的藥我盯著塗，粥我來煮——以前都是你護著我，這次，該我護著你了。"
這時老周端著盤桂花糕笑嗬嗬地進來："倆孩子彆在屋裡膩著了，快嘗嘗新蒸的糕！"他一眼看見顧雲深在給沈硯辭敷藥，笑意更深了，"小沈啊，早跟你說彆把重活都往自己身上攬，你不聽。現在好了？讓小顧跟著操心了吧？"
沈硯辭接過桂花糕咬了一口，軟糯香甜裡帶著草藥的清苦，卻讓他覺得格外踏實。孩子們也圍過來，爭著給他看自己的畫——張小雨畫的是他們一起搬紙，旁邊稚嫩地寫著："沈老師好好養傷，我們幫顧老師乾活！"另一個孩子畫了隻彩色小鳥，歪歪扭扭地注著："沈老師的胳膊像小鳥翅膀，快點好起來！"童言童語暖人心。
顧雲深收好藥罐，幫沈硯辭放下袖子，又端過那碗一直溫著的粥："快趁熱喝，裡麵加了紅棗桂圓，最補氣血。"他舀起一勺飄著臘梅花瓣的粥，仔細吹涼，自然地遞到沈硯辭嘴邊——這姿態，和之前沈硯辭照顧老周時一模一樣。
沈硯辭順從地喝下，暖意從喉嚨滑到四肢百骸，連胳膊的疼都輕了些。他看著顧雲深專注的側臉，看著他眼裡的關切；看著老周笑眯眯地收拾孩子們的畫；看著院子裡孩子們追蝴蝶，笑聲在晨光裡跳躍。忽然間他明白了，"這次換我護著你"從來不是簡單的角色互換，而是兩個人把彼此刻進了生命裡——從來不是誰單方麵付出，而是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把守護融進每一天的柴米油鹽。
午後陽光暖暖地照進堂屋，落在樟木箱上。顧雲深坐在沈硯辭身邊，專注地整理那些珍貴殘片，指尖輕撫時光的紋路。沈硯辭用沒傷的右手，適時遞上鑷子、毛刷。老周在院子裡鋪開竹席曬草藥，孩子們圍著幫忙翻動。臘梅的餘香和新曬的草藥氣交織在一起，浸透著問渠齋的歲月溫情。
"等你胳膊全好了，"顧雲深指尖劃過殘片上水波般的紋路，"我們帶孩子們去趟黃山吧？去看看冷金箋的母礦。讓他們親眼看看紙的源頭，聽聽爺爺和你爸當年的故事。也該讓他們知道，傳承不隻在老紙老手藝裡，更在我們互相守護的平常日子裡。"
沈硯辭點頭，溫暖的手掌覆上他的手："好，一言為定。到時候我幫你拎工具包，你專心給孩子們講母礦的奧秘——"他話鋒一轉，眼裡帶著笑意，"不過重物還是我來拎，你可不能累著。"
顧雲深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他："不是說好這次我護著你嗎？怎麼三句話不到又變回去了？"
"那我們就一起護著。"沈硯辭眼底滿是溫柔，目光掃過院裡的老周和孩子們，最後落回顧雲深臉上，"護著彼此，護著老周，護著這些小修複師，也護著問渠齋這盞燈——這樣不好嗎？"
顧雲深把頭輕輕靠在他堅實的肩上，望向院子裡被陽光照得透亮的世界，看著老周慈祥的身影和奔跑的孩子，唇邊漾開笑，輕輕"嗯"了一聲。他心裡清楚，"這次換我護著你"不是故事的結束，而是他們共同守護的新開始——往後的漫長歲月裡，不會是誰一直擋在前麵，也不會是誰永遠被護在身後。他們會像現在這樣，肩並肩，心貼心，一起整理承載曆史的殘片，一起熬煮飄香的臘梅粥，一起教孩子們古老的手藝，讓"暗室微光"在這份雙向的守護裡，永遠溫暖，永遠明亮。
喜歡琉璃碎金請大家收藏：()琉璃碎金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