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麵倒影支離破碎,蘇慕寫下的那行字,如同一個溫柔而絕望的詛咒,在林昭的瞳孔中漾開,旋即被風撕成碎片,消散於漣漪之間。水波蕩漾,映出他扭曲的臉,像一麵被命運揉皺的鏡。
“明天……我會再忘。”
林昭緩緩閉上眼,那股幾乎要將他理智撕裂的“群仙瘋鳴”再次如怒潮般席卷識海——億萬仙人嘶吼、鐘磬亂撞、笛簫倒吹,音浪如鋼針般刺入腦髓,每一記都帶著腐朽的檀香與金屬鏽蝕的腥氣。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抗拒,反而任由那股瘋狂的力量衝刷著自己的神魂,任它灼燒經絡,震顫骨髓。
他死死攥住掌心那枚滾燙的打卡器,金屬邊緣幾乎嵌進皮肉,指尖傳來灼痛與麻痹交織的觸感。鏡麵上琴瘋子的虛影尚未完全散去,那割裂喉嚨的無聲動作,像是在嘲諷,又像是在發出最後的通牒——喉骨錯動的哢噠聲仿佛在耳道深處回響。
你想讓她變成你,一個為了所謂“仙音”而舍棄一切,連記憶與情感都可拋卻的怪物?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唇角乾裂,滲出一絲血線,鐵鏽味在舌尖蔓延。
不,你錯了。
她不是你。
她想要的,從來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成神之道,她隻是……想記住我。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驚雷,在混亂的瘋語中劈開了一條清晰的路徑。
“欲破輪回,須雙音共鳴——一淨以焚心,一瘋以鎮魂。”
湖水浸泡過的譜紙批注,此刻在他腦海中灼灼生輝,字跡如炭火燃燒,散發出焦紙的氣味與微弱的紅光。
一淨以焚心。
蘇慕的琴音純淨,卻被《焚心調》所引誘,成了助長詛咒的柴薪,每一次彈奏都是在燃燒自己的神魂,為琴瘋子的複蘇添磚加瓦——那琴音本如清泉滴石,如今卻裹挾著灰燼與硫火的氣息,灼燙耳膜。
一瘋以鎮魂。這“瘋”,指的必然是他識海中的群仙瘋語!
這根本不是一道選擇題,而是一場拔河!
琴瘋子要用《焚心調》將蘇慕拖入瘋狂的深淵,而他,則要用更極致的“瘋”,將她的神魂從深淵邊緣硬生生拽回來!
鎮魂!鎮的不是蘇慕的魂,是琴瘋子那不散的執念邪魂!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湧上心頭,如電流貫穿脊椎,激得他指尖發麻。
林昭猛然睜眼,眼中血絲密布,但深處卻燃著一簇駭人的精光,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音符在旋轉、碰撞、爆裂。
他轉身,不再看那片宿命般的湖水,大步流星地朝著音樂樓的方向疾馳而去。
暴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濕漉漉的柏油路反射著鉛灰色的天光,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鐵鏽混合的腥氣。天空依舊被濃厚的烏雲籠罩,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連呼吸都帶著沉重的濕意。
整個校園死寂一片,唯有林昭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道路上回響,堅定而急促,鞋底與地麵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某種倒計時的節拍。
第五日的輪回即將結束,距離零點隻剩下不到一個小時。
他必須趕在蘇慕再次被“重置”之前,為她,也為自己,埋下一顆能夠對抗遺忘的種子。
音樂樓在陰沉天色下顯得更加陰森,灰色的外牆爬滿濕漉漉的藤蔓,窗框鏽蝕,像一張張無聲呐喊的嘴。林昭加快腳步走進樓內,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夾雜著陳年木料黴變的酸味與琴弦氧化的金屬腥氣。
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暗,電流滋滋作響,光影在牆麵上跳躍,如同鬼影幢幢。
林昭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走向那間熟悉的琴房。
門虛掩著,裡麵沒有燈光,隻有窗外慘淡的月色投下斑駁的光影,像碎銀灑在地板上,泛著冷而濕的微光。
蘇慕果然在那裡。
她靜靜地坐在那架名為“焚音”的古琴前,沒有彈奏,隻是用指尖一遍遍地摩挲著琴弦,指尖傳來細微的震顫與金屬的涼意。她的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仿佛一尊即將失去靈魂的雕塑,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唯有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在寂靜中回蕩。
她的身上還穿著白天的病號服,布料皺巴巴地貼在身上,領口殘留著藥水的苦澀氣味。
“我們……是不是早就認識?”
下午時她問出的這句話,還在林昭耳邊回響,聲音輕得像風吹過枯葉。
那是她在被汙染的間隙中,憑著本能的悸動,發出的探尋。
林昭深吸一口氣,壓下識海中翻騰的仙音,那嘶吼聲如潮水退去,留下耳鳴般的嗡響。他推門而入。
突兀的聲響讓蘇慕的身體微微一顫,她茫然地轉過頭,看到林昭時,
“你……”她剛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記憶是一片混沌的濃霧,她隻記得自己似乎在躲避什麼,然後被眼前這個男生帶到了這裡。
林昭沒有說話,隻是走到她麵前,將那片從火盆中搶出的,已經重組成“第七日·終章”字樣的殘譜,輕輕放在了琴上。紙麵焦黑卷曲,邊緣還帶著未燃儘的火星餘燼,散發出一股焦糖與腐木混合的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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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慕的目光落在譜紙上,瞳孔驟然收縮。
那詭異的曲調仿佛帶著魔力,讓她控製不住地想要伸出手去觸碰,想要將它彈奏出來——指尖已微微發癢,仿佛有電流在神經末梢遊走。
“彆看它。”林昭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聲波震得空氣微顫,“這不是你的曲子,更不是你的終章。”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蘇慕心中升騰起的詭異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