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聲很輕,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淵,驚起了無數看不見的回響。
蘇慕的臉色瞬間煞白,她上前一步,聲音因震驚而微微發顫:“還債?林昭,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債?”
林昭沒有回頭,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座由無數列車殘骸扭曲、堆疊而成的祭壇。
那祭壇像一頭沉默的鋼鐵巨獸,盤踞在鐵軌森林的儘頭,散發著跨越紀元的悲涼與死寂。
他抬起手,掌心那道被語源晶血貫穿的傷口早已愈合,可一道極淡的金線仍烙印在生命線上,在幽光中泛著微弱的金屬光澤——那是契約生效的印記,是力量借取的憑證。自從他在仙宮九殿深處觸碰那滴跳動如心跳的“語源之核”,這血便滲入骨髓,將他與打卡器牢牢綁定。
“每一次打卡,每一次獲得權限,每一次動用不屬於我的力量……蘇慕,你以為那些力量是從哪裡來的?”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不是憑空生成的,是‘借’來的。從這座城市的地下,從沉睡的地脈中‘借’來的。”
他胸口的打卡器第一次不再冰冷,而是滾燙,仿佛一顆被強行植入的心臟,正與這片詭異空間的脈搏同頻共振——自踏入軌墟那一刻起,它就再也不是工具,而是活體契約的一部分。
那些曾經滲入皮膚的墨跡,如今在他皮下緩緩流淌,勾勒出一幅錯綜複雜的契約圖譜,隨著每一次呼吸明滅閃爍,如同體內有條隱秘的河流在低語。
仙宮九殿不是恩賜,而是額度;每一次升級,都是一次更大規模的透支。
而現在,債主醒了。
“我是軌道本身。”林小軌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空靈的低語,而是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仿佛是這片虛空中所有鐵軌共同發出的和聲。
她赤著腳,踏上了車廂外那條通往祭壇的主軌道,每一步落下,腳下的鐵軌都會亮起一瞬幽藍色的微光,如同步入了星河。她的足尖觸地時,林昭聽見細微的“滋”聲,像是電流穿過鏽蝕的接點,又似遠古密碼正在解鎖。寒意順著鐵軌蔓延而來,刺入鞋底,冷得幾乎麻痹神經。
“這裡是‘軌墟’,是所有廢棄時間線和迷航列車的終點,也是地脈意識的淺層夢境。”她轉過身,空洞的眼眸映照出林昭和蘇慕的身影,“鐘離灰隻是一個被地脈囈語汙染的瘋子,他以為自己在創造神曲,其實不過是債主蘇醒前的幾聲咳嗽。真正的‘清算’,才剛剛開始。”
車廂的門在他們身後無聲無息地消失,那節承載著他們穿越現實與虛幻的3號線列車,如同一段被抹去的記憶,化作點點熒光,消散在無儘的黑暗裡。
光點尚未完全熄滅,腳下忽然一空。
林昭踉蹌一步,才發覺原本堅實的地板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縱橫交錯的冰冷鐵軌,像一張巨大的神經網絡向遠方蔓延。鐵軌表麵布滿細密裂紋,指尖輕觸,傳來粗糲而鏽蝕的觸感,仿佛撫摸一具古老機械的遺骨。
“我們……不在車上了?”蘇慕喃喃道,指尖緊貼牆壁的位置隻剩虛無。
黑暗深處,唯有軌道邊緣泛起幽藍微光,如同冥河彼岸的引路燈火,微弱卻執拗地照亮前方。
退路,已經徹底斷絕。
“我憑什麼相信你?”蘇慕扶著林昭,警惕地看著林小軌,指間的“聲繭”蓄勢待發。那團凝縮的音波在她掌心微微震顫,發出低頻嗡鳴,像一隻即將展翅的蜂鳥。
林小軌沒有回答,隻是抬起手,指向那片光怪陸離的鐵軌森林。
隻見那些縱橫交錯、盤旋扭曲的鐵軌上,竟掛著一具具形態各異的“屍體”。
那些“屍體”並非血肉之軀,而是由純粹的聲波與執念構成,呈現出半透明的人形輪廓。他們的身體不斷輕微波動,如同信號不良的投影,散發出微弱的音頻輝光。
起初隻是些模糊的雜音,像是收音機調頻失敗時的嘶鳴。
接著,一個女人的聲音飄來:“我隻是……想再看她一眼……”
蘇慕猛地一頓,腳步幾乎停下。
“彆聽!”林小軌厲喝。
可更多的聲音趁虛而入——“加班……又要加班……”“下一站,是家嗎……”“這趟車沒有儘頭……”
它們層層疊疊,彙成一股無形的潮水,衝擊著兩人搖搖欲墜的意誌。每一個字都像針尖紮進耳膜,帶著潮濕的疲憊與無法釋懷的悔恨。林昭感到額角滲出冷汗,順著太陽穴滑落,冰涼黏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