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枯苗記_旱魃:隴塬骸骨三百萬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9章 枯苗記(1 / 1)

劉雙喜蹲在田壟上時,六月的熱風正把糜子葉烤得卷成筒,去年留下的枯茬戳著他的膝蓋,硬得像根鐵釺。他數著今年的苗,十株裡倒有七株是焦褐色的,穗子癟得能透過殼看見裡麵的空仁,風一吹就順著裂縫滾進地裡,和去年的碎粒混在一起,分不清新老。

年初的雪其實是個好兆頭。正月裡那場雪,把地底下的裂縫填得滿滿當當,狗娃踩著雪往地裡撒種,棉鞋陷進積雪裡,沒到腳踝,少年嗬出的白氣落在糜子種上,凝成層薄冰。"雙喜叔,雪水能凍死蟲。"狗娃凍裂的嘴角咧開個笑,黑痂順著紋路裂開點新血,"我爹娘說,雪厚的年成,地裡能長金子。"劉雙喜當時也信,他用腳把種子踩進凍土,雪水順著鞋縫往襪子裡鑽,凍得腳趾發麻,可心裡頭那點熱乎氣,比灶膛裡的火還旺。

三月末那場小雨來得及時。雨絲細得像縫衣線,打在剛冒頭的苗尖上,能看見水珠在絨毛上滾,滾到葉根就滲進土裡,洇出個深色的圈。六弟劉治剛背著糞筐往地裡跑,後腰彎得像道弓,糞水順著筐沿往下滴,在泥地上砸出小坑。"國棟在河溝撈水草呢,"他喘著氣說,指節腫得像凍裂的蘿卜,"說要漚肥,去年沙土地太瘦,今年得給苗喂飽。"劉國棟的吆喝聲從河溝飄過來,混著冰融的水聲,把餘灣村的寂靜撞出個豁口。

那時候的風是軟的,帶著水汽,早晨能看見田埂上結著層白霜,太陽一出來就化成水,順著裂縫往地底鑽。劉雙喜夜裡總夢見糜子長到齊腰高,穗子垂得能沾著地,他和狗娃在地裡割,鐮刀"唰唰"響,驚醒時摸炕邊的暖石,石頭上凝著層細汗,像剛從井裡撈出來的。

四月中旬的太陽像被誰點了火。先是露水沒了,苗葉早上起來乾巴巴的,接著河溝的水淺了半截,劉國棟撈水草的地方露出黑泥,踩上去"咯吱"響,像嚼著塊發餿的饃。狗娃去井台打水,繩子比上月多放了三尺,桶底才晃著半瓢渾水,井壁的青苔褪成灰黑色,用手一摳就掉渣。"井裡的水,下去一大截了。"少年把水倒進瓦罐時,手晃得厲害,罐沿的豁口刮破了他的拇指,血珠滴在水裡,紅得像顆小太陽。

五月的風成了乾熱風,吹在臉上像團火,把人骨頭縫裡的潮氣都往外抽。糜子剛抽穗就停了長,顆粒憋得像顆小石子,葉尖先黃,再焦,最後整株彎成弓,風一吹就從根處斷,落在地上"啪"地碎成節。劉雙喜用鋤頭刨地,土塊硬得像鐵塊,鋤頭下去隻留個白印,震得他虎口發麻。六弟跪在地裡,手指摳著裂縫,指甲縫裡滲出血,"跟去年一模一樣,"他聲音發顫,"去年這時候,苗也枯成這樣,裂縫比今年還寬,能塞進拳頭。"

村西頭的老墳院總飄著點煙,不是燒紙的煙,是乾土被風卷起來的灰。守墓人張大爺就住在墳院那間土坯房裡,平時極少露麵,劉雙喜隻在去年埋人的時候見過他一次,穿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褂,袖口磨出毛邊,蹲在墳頭燒紙,火滅了也不添,就盯著紙灰在風裡打轉。他後來才知道,這位張大爺守著這片墳院幾十年了,對土地的脾性有著異乎尋常的執念。

六月的日頭把土路曬得冒白煙,赤腳踩上去能燙出水泡。村裡的人開始逃,東頭老馬家拖家帶口走的那天,驢車軲轆碾過乾裂的地,發出"咯噔咯噔"的響,像在啃骨頭。西頭王家走時,把沒吃完的半袋麩皮倒在了井台邊,麩皮被熱風一吹,飄得滿天都是,落在劉雙喜臉上,澀得像沙子。

"就剩咱幾戶了。"三哥劉喜平蹲在門檻上,煙鍋子在鞋底磕得"邦邦"響,煙灰混著土落在磨破的褲腿上。他往墳院方向瞥了一眼,"昨兒看見張大爺了,在墳頭栽木樁,樁子上刻著些歪歪扭扭的字,像鬼畫符。"狗娃突然攥緊了柴刀,少年前幾日去墳院拾柴,看見守墓人蹲在老榆樹下,手裡捏著把土,土從指縫漏下去,在地上堆成個小尖,而他腳邊的草,竟還是綠的,沾著點濕汽。

熱風在夜裡更凶,卷著沙礫打在窗紙上,"嘩啦啦"響,像誰在外麵撒豆子。劉雙喜躺在炕上,摸了摸褥子,燙得像塊烙鐵,他翻個身,聽見六弟在隔壁咳,咳得像要把肺咳出來。"明兒去墳院那邊看看,"他對狗娃說,"張大爺既然能讓草活,說不定知道哪有水。"

天剛亮,劉雙喜就帶著狗娃往墳院走。路上的空屋越來越多,有的門板被熱風曬得脫了榫,斜斜地掛著,像隻耷拉著的眼皮。快到墳院時,看見張大爺正往墳頭潑水,水瓢裡的水不多,潑在土上"滋滋"響,冒起陣白煙就沒了影。他穿的還是那件發白的褂子,袖口的破洞更大了,露出的胳膊曬得黝黑,像段枯木。

"張爺,你這有水?"劉雙喜站在老遠喊,喉嚨乾得發疼。張大爺轉過身,眼睛眯成條縫,陽光落在他臉上,皺紋裡積著白灰,像落了層霜。"就這點,"他舉了舉水瓢,瓢沿豁了個口,"井裡滲的雪水,省著用,能澆活這幾棵草。"狗娃突然指著他腳邊,那裡的草果然是綠的,葉片上還掛著點水珠,在熱風裡閃著光。

張大爺把水瓢往牆根一放,蹲下來繼續刨土,指甲縫裡嵌著黑泥,"知道旱魃不?"他沒抬頭,聲音像從地裡鑽出來的,"老輩人說,大旱三年,就會出旱魃,不是啥怪物,是老天爺收人的時候。"劉雙喜蹲在他旁邊,看見他刨出的土裡混著些碎骨,白森森的,"去年死了七個人,"張大爺說,"今年這光景,怕是躲不過。"他忽然停下手,望著遠處的田壟喃喃道:"野狗啃過的骨頭,來年莊稼長得旺。這地啊,得用這些東西喂著。"

狗娃突然問:"那草咋活的?"張大爺指了指墳頭:"底下埋著人,屍水滲上來的,毒得很,你們彆碰。"他往遠處的田地瞥了一眼,今年的枯苗倒在去年的舊茬上,黃褐兩色疊在一起,像塊破補丁,"這地啊,是記仇的,你欠了它的,它就得一點一點討回去。"

熱風突然變稠了,裹著股土腥味往人鼻子裡鑽。劉雙喜想起趙鐵頭說的,種子埋在土裡,就不能怕它不發芽。他摸了摸懷裡,還有半包發了黴的糜子種,是六弟塞給他的,"不管啥魃,地總得有人種。"他拽著狗娃往回走,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張大爺還蹲在墳頭,身影在熱風裡晃得像株枯蒿,而他腳邊的綠草,綠得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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