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塬上春深_旱魃:隴塬骸骨三百萬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79章 塬上春深(1 / 1)

清明的雨絲收了尾,黃土塬上的風還帶著濕意。劉平貴蹲在騾馬大車旁,手裡的麻繩在車轅上繞了三圈,最後用力勒出個死結。車板上鋪著兩層麻袋,底層裝著給女兒劉沐暖帶的糜子麵,上層裹著她的藍布包袱——李玲玲連夜縫的夾襖就放在最上麵,針腳密得像撒在地裡的穀種。

“爹,再緊就磨破袋子了。”劉沐暖站在土坡上喊,手裡攥著那把舊月琴。琴身是爹去年用老杏木做的,琴軸磨得發亮,弦柱上還纏著她自己編的紅布條。十六歲的姑娘穿著靛藍布褂,辮子垂在背後,發梢沾著點草屑——剛才幫娘摘院子裡的花椒葉,說是給蘭州的同窗帶點“家鄉味”。

李玲玲從窯洞裡出來,手裡端著個木匣子。她走到女兒跟前,把匣子塞進包袱側袋:“這裡麵是二十塊銀元,你爹前天趕車去平涼城換的,洋學堂花銷大,彆省著,也彆輕易露給外人看。”她的指尖劃過女兒的辮子,忽然想起這丫頭小時候總愛揪著自己的衣角要糖吃,眼眶一熱,趕緊彆過臉去,“灶上還溫著鍋盔,裝了滿滿一布包,到了蘭州吃不慣城裡的米麵,這個頂餓。”

“娘,我都多大了。”劉沐暖笑著挽住她的胳膊,“去年寒假回來,我不就學會做洋人的麵包了?先生說我揉的麵團發酵得最好。”

“那能一樣?”李玲玲拍開她的手,往她兜裡塞了把花椒葉,“麵包是甜的,哪有咱的鍋盔頂飽。對了,你弟弟呢?剛才還在這兒磨磨蹭蹭,說要給你個東西。”

話音剛落,就見劉勇斌從柴房後麵鑽出來,手裡攥著個小木哨,臉憋得通紅。他才十歲,個頭剛到姐姐腰窩,跑起來褲腳掃著地上的泥點,像隻剛出窩的小狼崽。“姐,給你。”他把木哨往劉沐暖手裡一塞,轉身就想跑,被她一把拉住。

“這是你自己削的?”劉沐暖舉著木哨看,哨身上刻著歪歪扭扭的花紋,吹口處磨得溜光。去年她教弟弟吹《茉莉花》,用的就是個這樣的木哨,後來不小心掉在河裡衝走了。

“嗯。”劉勇斌低著頭,腳尖碾著地上的草,“你在學堂想我的時候,就吹這個。等暑假回來,你得教我吹新調子,就是你說的……五線譜那個。”

“好啊。”劉沐暖把木哨放進貼身的兜囊,摸了摸他的頭,“我不光教你五線譜,還帶洋學堂的琴譜回來,給你看洋人畫的音符,像不像小蝌蚪?”

劉勇斌終於抬起頭,眼睛亮得像塬上的星星:“真的?那你可不能騙我。爹說城裡的洋學堂有鋼琴,比你的月琴好聽一百倍,你能學會嗎?”

“你姐啥學不會?”劉平貴不知啥時候走了過來,手裡牽著那匹老騾子,“去年冬天下雪,她在油燈下練琴,手指凍得通紅,不也把那首《馬賽曲》練會了?”他把騾子拴在車轅上,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好了,該走了。趕車的老王說,今天得趕到涇川,不然趕不上明天的渡船。”

李玲玲往劉沐暖手裡塞了塊熱乎的鍋盔:“路上趁熱吃。到了蘭州就給家裡捎個信,讓你爹去平涼城取。彆學那些城裡姑娘瘋跑,晚上早點回學堂,聽見沒?”

“知道了娘。”劉沐暖咬了口鍋盔,麥香混著芝麻的味道在嘴裡散開。她忽然看見娘鬢角的白發,比去年又多了些,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趕緊彆過頭去,爬上了騾馬大車。

劉平貴把月琴遞給她,又往車板上扔了床薄被:“夜裡涼,蓋著點。老王是咱村王老二的堂兄,靠得住,路上有事跟他說。”他頓了頓,手在車轅上摸了摸,像是還有話要說,最終隻憋出一句,“到了學堂,好好學。”

劉沐暖點點頭,把月琴抱在懷裡。老王甩了個響鞭,騾子打響鼻的聲音驚飛了樹上的麻雀。大車軲轆碾過濕漉漉的土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極了奶奶生前用的那架舊紡車。她趴在車沿上回頭看,爹和娘站在土坡上,弟弟的小身影在他們中間晃悠,手裡還舉著她昨天給他紮的紙風車。

風把紙風車吹得呼呼轉,轉到看不清顏色的時候,劉沐暖才縮回身子,從包袱裡掏出月琴。琴弦被風吹得微微顫動,她試著撥了個音,清越的聲響漫過剛翻過的田地,驚起幾隻在田埂上啄食的野雞。

“姑娘還會彈這個?”趕車的老王回過頭笑,他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像塬上被雨水衝刷出的溝壑,“去年我拉貨去蘭州,見洋學堂的女學生都彈那種黑匣子似的琴,說是教鋼琴,聲音脆得像敲冰。”

“月琴也很好聽。”劉沐暖輕輕撥著弦,“先生說,咱們的民樂和洋人的音樂,就像塬上的麥子和城裡的麵包,各有各的味道。”

老王咂咂嘴:“還是你們讀書人會說。我這輩子就知道,騾子比馬耐力好,土路比石板路難走。蘭州城可大了,城牆比平涼的高半截,聽說站在上麵能看見黃河,像條白綢子似的繞著城流。”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最近不太平,雷旅長的兵在城門盤查得緊,見了生麵孔就問東問西。咱們扮成送貨的,你少說話,彆讓人看出是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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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沐暖點點頭,把月琴放進包袱裡。車窗外,剛抽芽的楊樹枝條在風裡搖晃,像無數雙揮彆的手。她想起昨天夜裡,自己在油燈下收拾行李,娘悄悄坐在炕邊看她,看了很久才說:“暖丫頭,在城裡彆學壞了。聽說有些女學生剪短頭發,跟男人似的在街上走,那不成體統。”

“娘,那是新派學生,她們在學堂學救國救民的道理呢。”她當時這樣說,心裡卻有點發虛。去年在蘭州,她確實見過那樣的女學生,穿著灰布校服,齊耳短發,腰裡係著皮帶,說話時眼睛裡像有團火。她們說要“打破舊禮教”,要“男女平等”,這些話她不敢跟爹娘說,怕他們擔心。

大車過了涇河渡口時,太陽已經爬到頭頂。老王把車停在岸邊的茶館旁,牽著騾子去飲水,劉沐暖坐在車板上啃鍋盔,聽見鄰桌的商人在議論時局。

“……聽說中原大戰打完了,馮玉祥的人退到甘肅了,雷中田旅就駐在蘭州城,跟馬鴻賓的人不對付,說不定哪天就打起來。”

“要我說啊,還是安穩過日子要緊。我這趟去蘭州送藥材,就盼著能順順利利,彆遇上兵痞子。”

“你還算好,我聽說有人在城門被搜出幾本書,就被當成亂黨抓了,到現在還沒放出來……”

劉沐暖的心猛地一沉,趕緊把懷裡的琴譜往包袱深處塞了塞。那是她抄的《國際歌》樂譜,先生說這是“喚醒民眾的歌”,讓她好生收著。她摸了摸兜囊裡的木哨,冰涼的木頭貼著心口,忽然想家了——家裡的窯洞雖然暗,卻不會有這樣擔驚受怕的議論。

“姑娘,上船了。”老王的聲音把她從愣神中拉回來。渡口的羊皮筏子在水裡晃悠,筏子客拿著長篙吆喝,驚得水麵上的水鳥撲棱棱飛起。劉沐暖跟著老王上了渡船,站在船頭時,黃河水的腥氣撲麵而來,混著岸邊泥土的味道,讓她想起家裡的窯洞。

渡船慢悠悠地在河麵上漂,陽光灑在水麵上,像撒了一層碎金子。劉沐暖望著遠處的黃土塬,塬上的梯田像被誰摞起來的書本,一層疊著一層。她忽然明白,自己這趟去蘭州,就像翻過這些梯田,要去看更廣闊的天地了——可那天地裡,有鋼琴的清脆,也有看不見的風雨。

晚上歇在涇川的客棧,劉沐暖躺在吱呀作響的木床上,聽著隔壁老王的鼾聲,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狗吠。她從包袱裡摸出月琴,借著窗欞透進來的月光,輕輕彈起《茉莉花》。琴聲在寂靜的夜裡漫開,混著遠處的蟲鳴,像一條溫柔的河,把她帶回了黑鬆溝的窯洞前——娘在灶前燒火,爹在院裡編筐,弟弟舉著木哨,追著院子裡的蘆花雞跑……

彈到一半,琴弦忽然斷了一根。劉沐暖捏著斷裂的琴弦,指尖被劃破了一點,滲出顆血珠。她想起出門前娘給她算的卦,說她這趟出門“有驚無險,逢凶化吉”,心裡稍稍安定了些。

第二天一早,大車繼續往蘭州趕。路麵漸漸寬了些,遇見的行人也多了起來。有戴禮帽的商人騎著馬飛馳而過,有穿短褂的腳夫扛著貨物在路邊歇腳,還有背著槍的士兵,麵無表情地盯著來往的車輛。劉沐暖把自己裹在藍布褂裡,儘量往車板裡麵縮,手裡緊緊攥著那把斷了弦的月琴。

第三天過一道山梁時,老王忽然指著遠處說:“看,那就是蘭州的城牆!”

劉沐暖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天邊隆起一道青灰色的線,像一條沉睡的巨龍,把半個天空都擋住了。城牆後麵,隱約能看見一些高聳的建築,還有一座塔,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那是白塔山的白塔,”老王說,“有七層呢,站在頂上能看見大半個蘭州城。城裡還有座鐵橋,是洋人修的,能過馬車,比渡船快多了。”

劉沐暖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她想象著鐵橋的樣子,想象著鋼琴的聲音,想象著那些穿著校服的女學生……可同時,她又想起了爹娘的眼神,想起了弟弟攥著木哨的小手,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大車離蘭州城越來越近,路邊開始出現磚瓦房,偶爾還能看見掛著“洋布”“洋油”招牌的鋪子。有穿西裝的年輕人從鋪子裡出來,嘴裡說著她聽不太懂的話。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推著車經過,車鈴叮叮當當地響,像在唱一首歡快的歌。

“快到廣武門了。”老王勒住韁繩,“進了城門,再走半裡地,就到你說的那個洋學堂了。”

劉沐暖深吸了一口氣,從包袱裡掏出那把木哨,放在唇邊輕輕吹了一下。清脆的哨聲在風裡散開,像一隻鳥,朝著家鄉的方向飛去。她知道,從踏入這座城門開始,她的人生就會像這哨聲一樣,飛向一片全新的天空——那裡有她向往的音樂,也有她必須麵對的風雨。

她把木哨放回兜囊,摸了摸懷裡的月琴。斷了的琴弦還沒接好,但她想,到了學堂,總能找到接弦的法子。就像這黃土塬上的草,就算被狂風暴雨打過,春天一到,還是會齊刷刷地冒出來,迎著太陽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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