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年八月初十的清晨,黑鬆溝的霧氣還沒散,劉雙喜就扛著鐵掀出了窯洞。溝口的空地上,狗娃已經在平整土地,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渾身是勁,一鐵掀下去就是一大塊土。“雙喜叔,今天爭取把這地整好,下周就能幫王嬸他們擴建窯洞了。”狗娃直起腰,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卻沒半點懈怠。
劉雙喜點點頭,剛要回話,就聽見窯洞那邊傳來王小英的聲音:“栓柱,慢點跑,彆摔著!”轉頭一看,王小英端著木盆往灶台走,藍布圍裙係得整齊,趙春燕跟在她身邊,手裡拎著一捆剛洗好的青菜。栓柱攥著個野核桃,在兩人身後蹦蹦跳跳,時不時停下來踢踢路邊的小石子。
“王嬸、趙嬸,今天早飯吃啥呀?”狗娃笑著喊了一聲。王小英回頭應道:“煮了小米粥,還蒸了紅薯,等會兒熟了就喊你們。”趙春燕也笑著補充:“昨天跟張大姐去後山挖了點野菜,拌上醬,正好當下飯的。”
賀峻霖和劉花從另一個窯洞走出來,賀峻霖胳膊上的繃帶鬆了些,卻還是小心翼翼地護著,劉花手裡提著藥箱,正跟他叮囑著傷口護理的注意事項。“賀哥,你可彆不當回事,傷口要是發炎了,麻煩就大了。”劉花的語氣帶著點嗔怪,賀峻霖嘿嘿笑:“知道了,我這不是想著幫大夥乾點活嘛,總不能天天歇著。”
黑鬆溝的日子就像這樣,平靜又踏實。自從住進新窯洞,鄉親們和戰士們相處得像一家人,白天一起挖窯洞、整土地,晚上圍在灶台邊吃飯聊天,偶爾還能從後山找點野果、蜂蜜,日子雖不富裕,卻滿是暖意。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溝裡的寧靜。眾人都停下手裡的活,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身影騎著馬飛奔而來,馬鬃被風吹得亂飛,騎馬人的衣服上沾著不少塵土,一看就是趕路趕得急。
“是劉誌剛同誌!”吳新輝眼尖,率先認了出來。說話間,劉誌剛已經到了溝口,他勒住馬,翻身跳下來,腳剛落地就踉蹌了一下,顯然是累壞了。馮團長趕緊迎上去:“誌剛,出什麼事了?這麼著急。”
劉誌剛抹了把臉上的汗,從懷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聲音急促又沙啞:“團長,上級的消息!東北那邊……沈陽淪陷了!”
“什麼?”馮團長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接過信封,快速拆開,旁邊的人也都圍了過來,原本熱鬨的溝口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劉誌剛喘了口氣,繼續說道:“日軍在沈陽製造了柳條湖事件,突襲了北大營,東北軍奉命不抵抗,現在沈陽已經被占了!而且日軍還在往周邊推進,眼看就要逼近華北了。上級說,平涼、靜寧是陝甘的交通樞紐,以後戰略地位重要,讓咱們多留意局勢,還要……還要準備承擔更多捐稅,支援前線。”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已經有零星的東北難民往陝甘這邊逃了,上級讓咱們留意,要是有難民過來,得提前準備安置,彆出亂子。”
“不抵抗?”賀峻霖猛地攥緊了拳頭,繃帶下的傷口因為用力而隱隱滲出血跡,“小鬼子都打到家門口了,怎麼能不抵抗!”他的聲音帶著怒火,眼睛裡滿是不甘,“那些東北的鄉親們,還有咱們的同胞,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被欺負?”
劉雙喜站在人群裡,手指緊緊攥著鐵掀的木柄,指節都泛了白。他想起了自己逃荒的日子,想起了餓死在路邊的平安和保田,想起了那些流離失所的鄉親。如今小鬼子又要把這樣的苦難帶給更多人,他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著,又疼又怒。“不能就這麼算了,”劉雙喜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堅定,“小鬼子想占咱們的土地,害咱們的同胞,咱們絕不能答應!”
狗娃聽得眼睛都紅了,他擼起袖子,年輕氣盛的臉上滿是怒火:“雙喜叔,馮團長,我要跟你們一起打仗!小鬼子敢來,我就跟他們拚了!咱黑鬆溝的人,不能讓人這麼欺負!”他的聲音響亮,說出了不少年輕戰士的心聲,旁邊幾個戰士也跟著附和:“對,我們要參戰!打倒小鬼子!”
王小英和趙春燕站在一旁,臉色也變得蒼白。王小英下意識地把栓柱拉到身邊,緊緊抱住,她想起了自己逃荒時的艱難,想起了失去親人的痛苦,現在聽到日軍侵略的消息,心裡又怕又怒。“這些小鬼子,真是太可惡了,”趙春燕咬著嘴唇,“咱們好不容易才有了安穩日子,他們又要來破壞。”
栓柱雖然不太明白“小鬼子”是什麼,卻能感受到大人們的憤怒和緊張,他攥緊王小英的衣角,小聲問:“娘,是不是有壞人要來?我不怕,我能保護你。”王小英摸了摸他的頭,眼眶有點紅:“柱子乖,有你爹在,有叔叔伯伯們在,咱們能保護好自己的家。”
張大姐提著菜籃子走過來,聽到消息後,歎了口氣:“造孽啊,東北的鄉親們可遭罪了。要是需要捐糧捐物,我這還有點存糧,都拿出來支援前線!”旁邊的鄉親們也紛紛響應:“是啊,咱們雖然窮,但也不能看著小鬼子欺負咱們中國人!捐糧捐物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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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剛看著眼前的場景,心裡又感動又沉重。他清了清嗓子,大聲說:“大家的心情我理解,我跟你們一樣,恨小鬼子恨得牙癢癢。但是現在,咱們不能衝動。上級的指令很明確,一方麵要留意日軍動向,做好抗日動員;另一方麵,還要應對國民政府的‘剿共’要求,咱們的處境很複雜。”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捐稅的事,我知道會給大夥增加負擔,但這是支援前線的需要,咱們得咬牙扛過去。還有難民安置,老吳,你帶幾個人去溝口附近看看,找個合適的地方,要是有難民來,先安置下來,不能讓他們餓著凍著。”
吳新輝點點頭:“放心吧,隊長,我這就去辦。”
“賀峻霖,”劉誌剛看向賀峻霖,“你的傷還沒好,先彆想著打仗,把傷養好才是正事。等你傷好了,有的是機會跟小鬼子算賬。”賀峻霖還想爭辯,劉花拉了拉他的胳膊,他才不甘心地閉了嘴。
劉雙喜走上前,對劉誌剛說:“隊長,我跟狗娃可以幫著吳新輝同誌安置難民,再跟鄉親們說說捐稅的事,大夥都是明事理的人,肯定能理解。”劉誌剛點點頭:“好,那就辛苦你了。”
王小英和趙春燕對視一眼,王小英說:“隊長,我們倆多做點飯,要是難民來了,也能讓他們吃口熱的。趙嬸,咱們現在就去準備吧。”趙春燕點點頭:“好,咱們多蒸點窩頭,再煮點粥,保證大夥都能吃飽。”
接下來的幾天,黑鬆溝變得忙碌起來。吳新輝帶著人在溝口附近搭了幾個簡易的棚子,準備安置難民;劉雙喜和狗娃挨家挨戶地跟鄉親們說捐稅和支援前線的事,鄉親們都很配合,有的拿出存糧,有的拿出攢下的零錢,還有的主動提出要幫著搭棚子、照顧難民。
王小英和趙春燕幾乎天天守在灶台邊,蒸窩頭、煮小米粥、拌野菜,有時候忙到半夜,第二天一早又起來接著忙活。張大姐也來幫忙,還教她們用野菜做新的吃食,既能節省糧食,又能讓大家吃得飽。
賀峻霖雖然不能上前線,卻也沒閒著,他幫著檢修農具,還教年輕的鄉親們一些基本的防身技巧,說:“就算不能馬上打仗,咱們也得有自保的本事,不能讓小鬼子輕易欺負。”劉花則每天忙著給戰士們和鄉親們檢查身體,尤其是留意賀峻霖的傷口,生怕他不小心碰著。
這天下午,溝口傳來消息,有幾個東北難民往這邊來了。劉雙喜和吳新輝趕緊迎上去,隻見三個衣衫襤褸的人互相攙扶著走來,有老有少,臉上滿是疲憊和恐懼。“老鄉,你們是從東北過來的?”劉雙喜輕聲問。
其中一個中年男人點點頭,聲音沙啞:“是啊,小鬼子占了沈陽,我們沒辦法,隻能往這邊逃,一路上沒少受苦,多謝你們願意收留我們。”吳新輝趕緊說:“彆客氣,都是中國人,咱們互相幫襯是應該的。快,先去棚子歇著,王嬸她們煮了粥,先吃口熱的。”
王小英和趙春燕聽說有難民來,趕緊端著粥和窩頭過去。老難民接過熱粥,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多謝你們,要是沒有你們,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小鬼子太狠了,我們的家沒了,親人也失散了……”
聽著難民的哭訴,在場的人都紅了眼眶。狗娃攥緊拳頭,小聲對劉雙喜說:“雙喜叔,我一定要好好練本事,將來把小鬼子趕出去,讓鄉親們都能回家。”劉雙喜拍了拍他的肩膀:“會的,咱們一定能做到。”
夜幕降臨,黑鬆溝的灶台邊依舊亮著燈。王小英和趙春燕還在忙活,馮團長和劉誌剛、吳新輝在窯洞裡商量著後續的安排,賀峻霖在教幾個年輕戰士打拳,劉花在給難民檢查身體,栓柱靠在劉雙喜身邊,聽他講以前的故事。
雖然日軍還沒打到黑鬆溝,但每個人都知道,平靜的日子可能不會太久了。可沒有人害怕,因為他們知道,隻要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就算麵對再大的困難,也能扛過去。
劉雙喜看著眼前的場景,心裡滿是堅定。他想起了劉誌剛帶來的消息,想起了難民的哭訴,想起了大家憤怒的眼神。他知道,黑鬆溝的怒火已經被點燃,這怒火會支撐著他們,守護好自己的家園,等著把小鬼子趕出去的那一天。
夜風吹過黑鬆溝,帶來了一絲涼意,卻吹不散溝裡的暖意和決心。窯洞的燈光亮了一夜,就像黑鬆溝人心中的希望,無論遇到多大的風雨,都不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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