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把手機放在桌上,屏幕還亮著那條銀行通知。回款延遲了四十八小時,合同裡寫的是“三個工作日內到賬”,現在剛過兩天,技術上還沒違約。但他知道,這隻是開始。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辦公室的燈光偏冷,照在貼滿便簽和箭頭的白板上,像一張被反複修改的命運圖譜。七個項目中已有三個被標注為“暫緩”。其中兩個原本已經走完簽約流程,客戶卻在最後一刻提出“再評估服務方案”。他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對方連具體疑問都沒提,隻說需要“內部討論”。語氣客氣得近乎敷衍,像是早已有了決定,隻是不願當麵撕破臉。
他拿起筆,在白板角落寫下“恒遠科技”四個字,墨跡略重,仿佛要把這個名字釘進牆裡。然後一條線連向三家終止合作的供應商名稱:信達係統、雲啟數據、聯拓運維。筆尖頓了頓,又補上兩個臨時取消會麵的客戶單位:市文旅集團項目組、新區教育信息化推進辦。整張圖像是被剪斷了多根線的網,搖搖欲墜。每一條斷裂的連接背後,都是幾個月甚至更久的信任積累與資源投入。
他盯著那幅圖看了許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帽。這不是偶然,也不是市場波動能解釋的節奏。這是一種精準打擊,一種有預謀的圍獵。
辦公室外傳來腳步聲,是財務小陳抱著一疊單據進來。她穿著淺灰西裝套裙,發尾微卷,一向利落乾練的人今天卻顯得有些遲疑。她把材料放在他桌邊,低聲說:“亞總,剛才聯通那邊也來了消息,說我們的專線接入報價被壓到原價的百分之六十,對方承諾三天內完成部署。”
亞瑟點頭,“哪家公司?”
“還是恒遠。”
他沒說話,隻是轉身打開電腦,在Excel表格裡新增了一行記錄。這已經是本周第五次類似情況。從原材料供應到技術服務外包,再到客戶終端合作,所有環節都在被人精準截流。而且手法一致:全款預付、零賬期、附加免費增值服務。這種模式根本沒法長期維持,除非背後有龐大的資金池在支撐燒錢擴張。
他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出三年前自己帶著團隊拿下第一個政府項目時的情景。那時他們五個人擠在一間不足三十平的辦公室裡,為了趕標書通宵改方案,打印機卡紙了就用手撕齊邊角,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去現場答辯。如今公司規模翻了十倍,辦公區搬到了寫字樓十六層,可那種踏實感反而越來越稀薄。
中午他在樓下便利店買了個三明治,一邊吃一邊翻看企業公開信息。平板屏幕上滾動著恒遠科技的工商資料。成立五年,注冊資金八千萬,實繳資本未公示。近三年中標記錄暴增,涉及智慧城市、文化平台、數字內容等多個領域,幾乎全是亞瑟公司正在做的方向。更關鍵的是,這些項目中標價格普遍低於行業平均成本線百分之二十以上。
他點開一份去年的招標結果公告,對比自家投標價與恒遠的最終成交價。差額高達三百多萬,而對方的服務清單甚至比他們的還要“豪華”——額外贈送一年運維、提供定製化培訓課程、承諾響應速度提升50%。這些都不是憑空來的,要麼是虛報能力,要麼就是有人願意為虧損買單。
他合上筆記本,抬頭看向窗外。寫字樓對麵的大屏正滾動播放廣告,一輛新能源車緩緩駛過虛擬城市,光影交錯間樓宇拔地而起,旁白說著“重新定義未來出行”。畫麵切換,出現“恒遠科技戰略合作品牌”的字樣。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幾秒,嘴角扯出一絲冷笑。重新定義?不過是用資本砸碎規則罷了。
下午三點,他約見了一位老供應商負責人,在公司附近一家咖啡館見麵。對方四十出頭,姓周,做係統集成多年,一直是亞瑟團隊的核心合作夥伴之一。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上映著來往行人模糊的影子,像流動的記憶碎片。
“真不續了?”亞瑟問。
周哥攪著手裡的咖啡,聲音壓得很低:“不是我不想簽,是扛不住。他們給的條件太狠——全款預付,還包運輸和售後響應,二十四小時到場。你們拚不了這個。”
“他們能撐多久?”
“誰知道呢。但人家說了,今年要‘全麵覆蓋本地生態鏈’,聽起來像是上麵定了指標。”
亞瑟低頭看著杯中的殘渣,忽然想起上周參加行業協會會議時的情形。會上有人提到某省新出台的“數字化產業集群扶持計劃”,強調“龍頭企業帶動中小微協同發展”。當時他還覺得那是政策利好,現在想來,或許早就埋下了伏筆。
“你覺得他們是衝我來的?”他終於開口。
周哥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複雜,“你最近拿了兩個政府扶持項目,曝光度高了。再加上你們去年那個社區數字化案例上了行業簡報……有人盯上你不奇怪。問題是,你現在算不算‘小成’了?一旦被當成標杆,就成了靶子。”
這話像一根針,輕輕刺進了他的心口。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在這個圈子裡,成長太快的人總會引來審視,尤其是當你沒有足夠背景的時候。彆人可以容忍你慢跑,但不能接受你突然衝刺。
咖啡涼了,杯壁凝了一層水珠。亞瑟把合同草案收進包裡,沒再追問。分彆時,周哥拍了拍他的肩:“彆硬扛,留得青山在。”
回到公司已是傍晚。夕陽透過玻璃幕牆灑進走廊,把影子拉得很長。前台小姑娘遞給他一份快遞,說是剛送到的匿名資料袋。他拆開一看,是一份打印版的招標文件複印件,項目名稱正是下周即將開標的“新區智慧文化中心平台建設”。這份文件本該在內部流轉,尚未對外發布。而資料夾頁中,有一張便簽紙寫著:“報價彆超四百七十萬。”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字跡工整,用的是最常見的黑色簽字筆,紙張邊緣整齊,顯然是特意裁剪過的。送這份東西的人,要麼在管委會內部,要麼掌握了不該有的權限。更重要的是——對方不是來告密的,而是來提醒的。
他把文件放進抽屜鎖好,順手按了下保險櫃按鈕。金屬門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像是某種確認。
晚上七點,團隊例行周會。會議室裡坐了八個人,都是核心骨乾。亞瑟站在投影前,沒有放PPT,而是直接開口:“今天我想跟大家說實話。我們最近丟了五個項目,三家供應商斷了合作,兩家客戶的合同黃了。原因隻有一個——有人在用遠低於市場價的方式搶客戶、搶資源。”
屋裡安靜下來。技術主管老李皺眉問:“哪家?”
“恒遠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