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關掉電腦屏幕,辦公室裡頓時暗了幾分。窗外的城市燈火依舊明亮,遠處樓宇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像一幅未完成的草圖,線條模糊卻藏著某種即將成形的秩序。他沒起身,隻是將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指尖輕輕碰了碰那張被扶正的照片——三年前峰會後的合影,艾迪站在光暈裡回頭一笑,而他站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眼神落在她身上,藏得很淺,卻一直沒移開。
那天的風很輕,陽光斜斜地穿過玻璃幕牆,在她的發梢上跳動,像是鍍了一層流動的金。人群喧鬨,掌聲此起彼伏,可他的耳朵裡隻剩下她轉身時說的那句話:“你想讓人說話,先得讓人相信你在聽。”
那時他還覺得這是一句玩笑。
現在,成千上萬的聲音真的在說,而他終於能聽見回響。
可這回響裡,偏偏少了她的聲音。
他打開手機相冊,翻到幾天前深夜錄下的語音備忘錄。點開,聲音低沉而克製:“今天係統上線了,你要是看到,應該會笑吧?你說過要聽人說話,現在,他們在說了。”他聽著,嘴角微微動了一下,手指懸在刪除鍵上,停了幾秒,又收了回來,點了保存。
不是不敢發,是不想打擾。
也不是等回應,隻是想留下這一刻——他在往前走,而她曾是他出發的理由。
他靠進椅背,閉上眼。腦子裡浮出一些畫麵:艾迪坐在投資評審會上,穿著剪裁利落的外套,聽完方案後輕輕點頭;兩人在剪輯室並肩站著,為一個鏡頭要不要保留爭執,最後她笑著讓步,說“聽你的”,但他知道她是故意的;還有某個周末的午後,陽光照進客廳,小亞明叫她“阿姨”,她伸手揉了揉孩子的頭發,動作自然得像早已融入這個家。
這些事都沒發生過。
可它們在他心裡,已經重複了很多遍。
他曾幻想過無數次那樣的生活:清晨廚房飄來咖啡香,她披著圍裙站在灶台前,一邊煎蛋一邊哼歌;孩子跑過走廊的腳步聲混著笑聲,門框上的身高線一年年往上畫;他們一起看老電影,她靠在他肩上睡著,呼吸均勻。他也曾想象過爭吵、冷戰、和解,甚至離彆——但從未想過,真正的結局會是沉默。
無聲的退場,比任何激烈的告彆都更鋒利。
睜開眼,他坐直身子,打開新文檔,輸入標題:《跨界內容共創構想》。光標閃了幾下,他敲下第一行字:“當創作遇見資本,真正的橋梁是理解。”接著寫下幾個關鍵詞:觀眾參與、透明流程、創作者與公眾的雙向信任機製。他設想一種合作模式——不再是由資本決定拍什麼,而是由真實反饋推動內容迭代;明星不再是流量符號,而是深度參與者;投資人不隻是看報表,也能聽見故事背後的聲音。
寫到這裡,他頓了頓,刪掉“投資人”三個字,換成了“同行者”。
他知道,自己在寫一份項目書,也在寫一封沒有寄出的信。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推送消息跳出來:艾迪出席慈善晚宴,現場播放一部公益紀錄片,片頭風格與他們去年資助的學生作品極為相似。他點開新聞配圖,她站在舞台中央,舉著酒杯,目光溫和,背景屏幕上正滾動著片名和主創名單。
他放大截圖,仔細看那部片子的視覺標識——藍灰色調,手繪字體,右下角有個小小的海鷗圖案。那是他們團隊定下的標記,隻用於支持青年導演的公益項目。全行業沒人用這個設計,也不會有人刻意模仿。
她注意到了。
她還記得。
那一刻,仿佛有股暖流從胸口漫開,緩慢而堅定。不是喜悅,也不是釋然,更像是確認——確認那些曾經共同堅持的東西,並沒有隨時間腐朽,也沒有被現實碾碎。
他點進評論區,發現她留了一句話:“好故事不該被埋沒。”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像是隔著屏幕,聽見了她說這話時的語氣。
不是客套,不是宣傳,是真心。
他點開回複框,輸入:“謝謝你記得。”
沒有署名,也沒提過往,更沒說“你也看過我們的項目”。
隻是四個字,輕得像一聲呼吸。
發送之後,他沒退出頁麵,也沒刷新,就讓它靜靜地留在那裡,像一場無人知曉的對話。